“快点进去。”狱卒凶狠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林珑后背被人狠狠推了一下,她一个踉跄往前,撞进了一间昏暗的房间。
这里灯火昏黄,逼仄潮湿,气味难闻,林珑不自禁用手捂起鼻子。
眼前的牢房皆是用着粗木隔成,她被推搡着进了进门的第一间,地上散落着几根枯黄的干草,沿着墙边放着一张杂草铺就的床铺,仅有的一张棉絮乌黑乌黑的已经看不出原貌。
林珑转身怒视了那狱卒一眼,这衙门里从上到下就没一个好东西,亏她日夜辛劳,一心为公,这县令就凭着萧御史手中一张与她八分像的画像而把她打入大牢。
回想方才,萧御史初次与孙大人相逢,便从怀中掏出一副画像,直直的展现在众人面前,“这人是通缉犯。”
她在萧然身后打着伞,纵使头伸得老长也看不到那张纸,倒是见孙大人面色有些为难,终是抿了抿唇,挥了挥手,“抓住她,关入大牢。”
看着将她团团围住的捕快同僚们,她隐隐感觉不妙……
说什么她混入衙门另有企图,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她恨恨地倚柱而坐,指间摆弄着一根地上随意捡起的杂草,恨不得捻碎而后快。
那张画像她见到了,上面只是画像而已,虽然连她左眉间一颗小痣都画得清清楚楚,但是却并不是官府用来正式通缉的式样。
她只来得及问他,“咱们从前是不是有什么过节?”
她这牢狱之灾着实有些冤枉,怪不得方才漫天飞雪,冤啊。
正在努力回想间,右侧距她十丈远的牢房门又被打开,两名捕快押着一名妇人进了来,妇人的手臂被反压着,使她被迫抬不了头,只得以弯腰的姿势被投入牢房。
妇人爬起,大声嘶喊,“放我出去,还未过堂,你们无权关我。”
林珑不由得转头,这是刘氏?
一名捕快嗤笑,“还想过堂?等秋捕先来审审你再说。”
刘氏面色一变,强自镇定,“别以为我不知道,如今来了名御史,你们要敢动刑,我便先承认,然后说你们烂用私刑,屈打成招。”
一名捕快脸色变了变,就想发火,另一名捕快拉住了他,“何必理她,等秋捕头来了她就知道厉害了。”
林珑一脸赞赏地看着刘氏,比她硬气多了。
刘氏愤恨的双眼扫到了林珑,她手一指,“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若不是你说我可疑,那燕小六能这么急着邀功?”
林珑:“……”
一个时辰后,两名捕快再次出现在栏杆外,秋捕头果然来了,他身形高壮,满脸络腮胡,双眼似铜铃般圆瞪着刘氏,不用他吩咐,身后的两名捕快已经上前将嗷嗷直叫的刘氏拖了出去。
他的眼角扫过林珑时顿了顿,终是大步走开。
走到刘氏被绑之处,他随意地拿了根鞭子甩了甩,发出啪啪两声,“说,你如何伙同他人杀害你家男人的。”
刘氏被绑,方才她说得十分淡定,此刻却是底气不足,面有惧色,“秋,秋捕头,有话好好说,但凡你能找出点证据,我便无话可说,如今你们一点证据也没有,莫非是想屈打成招?我可是有人证的,送水的和旁边茶馆老板都是我的人证。”
秋捕头面色依然狠戾,拿起旁边一枝烧红的铁块,慢慢伸到了刘氏的脸庞边,“不要狡辩,你说这块烙铁要是不是小心掉了下去,这脸是不是就毁了?”
刘氏不过才二十岁左右,虽然常年做粗活,但肌肤依然娇嫩,闻言,侧了侧脸庞,声音惊惧,“秋捕头,您让我招什么,我都招,您说。”
秋捕头神情透出一分得意,“说,怎么杀的你家男人。”
刘氏眼神惊恐,语气惊惶,“您想让我说怎么杀,我就说怎么杀。”
秋武的火钳子掉了地上,火星四溅,他牙关微动,眼中不悦。
他要是知道怎么做的案,还要她招吗?
“扑哧”林珑轻笑出声,刘氏这是在赌秋捕头不能知道真相呢,说招,表面顺从,其实是在将秋武的军,看把秋武气得,她看着都觉得心情变好许多。
这轻笑在这寂静的室内显得十分响亮,秋武气得将刚拿到的鞭子甩在地上转身就出了牢狱。
他一走,刘氏被重新送入林珑隔壁的牢房,狱卒锁门走后,她面色得意地看着林珑,“想治我的罪,哼,你们都不够瞧的。”
林珑眼睛闭上,并不理会她的话,让刘氏满腔的胜利喜悦无处可说,憋得十分难受。
晚间有人送了饭食过来,几种菜混和在一起,也不知道是不是衙门里的人吃剩的,还是吃残的重新倒进这里,这味要多酸爽就有多酸爽。
刘氏没吃,林珑也没动。
牢房门重新被人打开,林珑望去,门外并不见光亮,想来已经天黑了,燕小六自昏黄的油灯中走了过来,手中提着食盒,声音清脆悦耳,“吃不惯牢里的饭吧,我给你带了。”
林珑早在看见食盒之际便已经猜到了他的来意,接过他递来的食盒,不嫌弃的席地而坐,将菜饭一一摆开,肉炒芹菜,香煎豆腐,一碗蛋花汤,两个馒头,混在一起便是晚上送来的伙食了。
她将饭菜放在了与隔壁刘氏相近之处,“分你一半。”
刘氏面上现出一丝犹豫。
燕小六表情略有不满,“她可是杀人犯,你怎么还给她吃?”
刘氏不犹豫了,上前拿起馒头就啃了,再犹豫怕是没得吃了。
林珑轻轻一笑,毫不在意,“照这样说,萧大人手中的画像若真的是我,你这还给我吃吗?”
燕小六眼神坚定地看着林珑,“怎么可能呢?就算别人都说是,我也不信,况且他拿的并不是官府中通用的通缉文书,我觉着是不是你得罪过他?可惜,你都不记得从前了。”
林珑夹了口肉丝就着馒头入肚,“你这菜应该是厨房的菜吧,厨房不是早就吃过了吗?你怎么现在才送过来?菜都有些凉了。”
燕小六也坐在栏杆外的地上,“这菜可是我刚热的,不过这天气太冷,这食盒也不保暖了,你是不知道,今天忙了一天了,都没搜寻到失踪头颅在哪,孙大人现如今怕是彻底不敢眠啊,破不了案,御史大人肯定会找麻烦。”
“嗯。”林珑又夹了一条肉丝入口,嘴中噙着筷子,眼中突然闪现出丝丝亮光,“你想不想立功?”
“想。”燕小六毫不迟疑的点头。
林珑想了想,伸出筷子指点江山,“你去刑场附近瞧瞧,那里若没有的话,你便查这几日可有斩什么人,他的坟头周边多半有。”
“真的?”燕小六面上犹豫,“可是大晚上的,那里多阴森啊,我不敢。”
林珑不满地看了他一眼,“既然如此,那就和秋捕头一起吧,他煞气重,只是到时你的功劳便要往他身上推了。”
燕小六喜道:“能在他面前露脸也是极不错的,我这就去寻他。”
林珑挥手,“去吧,去吧,别打扰我吃饭。”
面上催着他去,林珑心中想的却是,再不去,搞不好那只失踪的头颅明天后天就被人送上门了,毕竟做戏要做全套,放在那两处地方才能印证厉鬼杀人的事实。
”哎,我这就去。“燕小六兴奋起身,完全忽略了刘氏手中馒头落地的声音。
清晨,日头渐升,笼罩了整个平城的渺渺白雾渐渐开始稀薄消散。
林珑将身上的被子拢了拢,被褥间的温暖气息让她舒适地轻叹了口气,幸亏昨晚上燕小六托人送来了火盆和她睡的棉被,不然昨晚怕要冷得没法入睡。
“想不到这里狱中的生活如此好。”
一声不浓不淡的调侃声音在不远响起,林珑心中一跳,将棉被掀了一角,瞬间她的双眼睁大,蜷缩在被窝的她一个弹身便从床上坐了起来,还不忘用棉被捂住上身。
被一群男子围观睡觉,前世今生怕是第一次,委实让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纵使身上衣服并没有少一件。
为首的萧然已经换了一身降红的官服,看起来倒是多了丝丝正气,旁边跟着一脸纠结的孙堂,他笑得很是勉强,“她毕竟曾在这里效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照顾一点是应该的。”
这一番话将他自己说得仁义无比,林珑终于清醒了过来,眼中不悦之色渐显,“各位看够了么?”
孙堂面色一变,就想训斥林珑不识时务,旁边却传来一声哀嚎,“大人,民妇真的冤枉啊,无凭无据的就把我关在这里,以后出去了,还怎么活呀……”
这呀字唱得长且惨,颇有民间泼妇坐地而哭的模样。
这边的注意力终于被吸引过去,萧然看了孙堂一眼,这才道:“这个是刘氏?怎的如此凄惨?”
他说的竟是待遇问题,孙堂心中轻呼了一口气,“大人,人若犯错,必须得受惩罚,没道理在牢里还要活得自在。”
“哦?是吗?”萧然的眼神又有意无意的扫了林珑一眼,孙堂突然想扇自己一个嘴巴子,难道林珑就不是犯人了吗?
刘氏一听萧然在为她说话,她面色微喜,“大人明鉴,求大人为民妇做主。”
萧然点头,状似无意的开口,“听说你们昨晚找到他夫君的头颅了?”
孙堂面色欣慰,“是啊,功夫不负苦心人,寻了大半日,总算是寻到了。”
萧然一脸同情地看着刘氏,“看着也着实凄惨了些,没得道理总是将人羁押在这里,这样吧,我给你三日为限。”
这话说得即随心且自在,颇似一纨绔子弟在说家常一般。孙堂没胆子拒绝,忙躬身应是,想着此地属实不是什么吉利之地,便又道:“大人,这牢里密不透风,不如咱们到别处巡视巡视?”
“嗯,虽是关押犯人,但是大人也要一视同仁才好。”
孙堂闻言,立刻明白,挥手,两名狱座立刻打开林珑的房门,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两床棉被已经被他们抱在手中。
而萧然像一只骄傲的孔雀一般在林珑眼前消失,并未再看她一眼。
寒冷的感觉瞬间涌上全身,林珑满含怒意的双眼似乎能冒出火焰,她到底是怎么得罪他了?
竟然还让他纡尊降贵地亲自往牢里来一趟,不要说他只是关心牢里的生活状况,顺便帮着刘氏做一回主,或者说只是想借此考察孙堂的破案水平,她是一点也不信。
还有这孙堂,整个大狱也就两人,就不能再给旁边一床厚被?非要将她的被子夺走?
林珑叹了口气,望了眼火盆中已经变成了一堆浅色灰烬的炭火,顿时感觉自己无尽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