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太太回头示意李丹若,李丹若往前,侧身坐到竹榻上。
程老太太叹了口气,“这一路上,我一直担心这个,唉。”
“我和五郎也想到了。”李丹若神情平和,“既是这样,咱们先往城外找一家寺院暂寄棺木,接着就赶紧往城北找处合适的宅子,安顿下来之后,好好做几天水陆道场,寻好坟地再入土,之后,再看着买几亩地。”
“好,你和五哥儿商量着去办吧,不用着急,咱们就在这船上多住几天。”程老太太拍着李丹若的手,温声道。
“我和张旺先去找合适的寺院,接着就去看宅子。”姜彦明站起来道。
李丹若跟着出来,叫过张旺嘱咐了几句,看着姜彦明和张旺一前一后下了船,才转回船舱。
头一天,姜彦明就说好了一家寺院,隔天带着人抬了棺木寄放进去,立刻赶往城里看宅子,连看了四五天,姜彦明看好了三四处宅院,接上李丹若一起过去最后商定。
头一处是一座五进的宅院,很阔朗,后面有个不算小的园子,可房屋却十分破旧。
李丹若仔细查看掂量着各处,破旧成这样,再要住人,光油漆修整怕是不行,大翻修的话,她们眼下折腾不起。这一处就算了。
还有两座宅院,一处位置不好,离花街柳巷太近,另一处房屋少园子大,李丹若都没点头。
最后一座是个三进院子,地方不大,布局紧凑,房屋连着房屋,只在中间留了一个四方天井,这座宅子,里里外外崭新干净,新修好也就一年多,主人家就被接到福州养老去了。
李丹若来来回回看了几遍,指着垂花门东边几间厢房,“那几间大厢房,回头让人把那堵墙拆了,在这里打一堵墙,就跟里面隔开,成了个单独的院中院,你住在那里,进出都便当,就这里吧。
“咱们现在不宜太铺张。”
“好,那就买这座宅子,我去做房契,”姜彦明的话微顿,看着李丹若,声音落低,“写在你名下,用的都是你的嫁妆银子,丹若,以后,我一定把你的嫁妆补齐回去。”
李丹若侧头看着姜彦明,失笑道:“你不是常说,钱财都是身外物,千金散尽还复来,何必放在心上?”
“视自己的钱财为身外物,如无物,叫豁达,视别人的钱财如无物,那成什么了?”姜彦明一边笑答,一边小心的抚了下李丹若的斗篷,“我先送你回船上。”
姜彦明当天交银写了契书,又去衙门过了税,收了宅子回来,隔天,李丹若就带着人过去,打扫收拾。
姜彦明接着往城外寻坟地,李丹若看了两天,打扫干净,大体收拾出来,一家人搬进了新宅院。
隔了几天,姜彦明找好了一块坟地,在寄灵的灵谷寺做了七天水陆道场,将几具棺木送进了坟地。
前前后后忙了一个来月,一家人总算安顿下来,没等姜彦明和李丹若喘过口气,姜家大姑奶奶遣去永州的柳管事,带着两具棺木,找到了江宁城。
柳管事一身粗麻孝服,面容削瘦,和程老太太仔细说着六爷姜彦承和大太太延医送药的诸般种种:
“小的找到大老爷时,六爷已经没了。出了京城第三天,六爷就病倒了,因为离京城近,差役们说什么也不肯停下歇几天,说是皇命不敢违,大太太日夜不合眼的看着六爷,一路上延医取药倒没耽误,可那些大夫说什么的都有,今天说寒气,明天说邪气,还有说内热的,那方子一天一个样儿。
“进了卫州府,差役们才敢松口让歇几天,当地有个名医,姓叶,请过去诊了,说是内结郁气,外感风寒,又失于调养,当时就说不大好,不怎么肯开方子,说六爷的命,在天不在人了,到第三天,六爷就没了。”
程老太太轻轻颤抖了下,低低问道:“是二月十一那天没的?”
柳管事忙点头答道:“老太太清明,就是那天。”
程老夫人泪水流淌,“我早就想到了,那天,六哥儿来跟我作别了,二月十一、十二、十三,我连着三夜梦见他,他陪我说话,说他要走了,往后不能孝敬我了,我的六哥儿”
程老太太泣不成声。
屋里屋外哭成一片。
好大一会儿,程老太太才止了悲声,柳管事擦了眼泪,接着道:“小的找到大老爷时,大太太已经病的极重了,说是六爷走那天,大太太就病倒的。
“大老爷原本是要让大太太留在卫州城将养,卫州有叶神医,必是能调理得好,等好了再去找大老爷。可大太太说什么也不肯,说是,死也要死在一块儿。
“大老爷说,差役们都极照应,从离了卫州城,一天不过走个三五十里,早歇晚走,可到底没能留住大太太,进了河东路没两天,大太太就晕迷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了。
“那会儿,震威军节度使刘伯爷已经得了信儿,打发人带着大夫,急赶过去,大夫是黎明赶到的,可大太太半夜里就没了。
“大老爷给大太太和六爷做了七天法事,才打发小的送大太太和六爷启程回来。
“大老爷让小的跟老太太禀一声:刘伯爷极亲近照应,让老太太别牵挂,他和二老爷,还有其它几位爷,身康体健,必定能再回来侍候老太太,让老太太宽心放心,请老太太一定要保重自己。”
程老太太微微仰着头,强咽回眼泪,半晌才点头道:“辛苦你了,好好歇几天再回去,跟你们奶奶说一声:我很好,嫂子侄儿、诸姐妹都好,已经在江宁安顿下来了,让她别牵挂。雄南八哥儿那里,烦你们大爷多多费心。”
程老太太说一句,柳管事答应一声,见程老太太没别的吩咐了,告退出去歇下。
一家人又忙了一个多月,将大太太和六爷两具棺木入土为安时,已经是六月酷暑了。
午后,李丹若一身宽大的麻布衣裙,戴着帷帽,带着杨全夫妇,和姜彦明一起出了院门,往江宁城最繁华热闹的几条街逛过去。
“前天逛了东边,昨天逛了西城,今天咱们再把这几条街逛一遍,这江宁城最热闹的地方,就算逛一遍了,有什么看中的生意没有?”姜彦明背着手,和李丹若并肩,缓步走着,说着话儿。
李丹若看着街两边的店铺,“咱们在江宁只怕不能长住,那些大生意就算了,只能做些小生意,一是本钱要二是流转要快,最好开张就能挣钱,这种生意就不能再求挣大钱,也就是挣点活泛钱,贴补贴补日常用度,你想想,这样的生意,能有什么?”
姜彦明用折扇敲了敲头,有些不好意思道:“生意上的事,我真是一窍不通,都要辛苦你了。”
“你们姜家,从太婆起,都不在意庶务经营,都不怎么把钱财看眼里,我母亲也这样,清高得很,从前,我太婆活着的时候,常常说我母亲,吟诗作对,那也得吃饱了才能吟得出来呢。”李丹若一边看一边说着闲话。
姜彦明听的笑起来,冲李丹若拱了拱手,“听君一席话,胜读十本书。”
李丹若没理会儿他,指着前面一家极小的点心铺子,笑道:“去那里看看。”
点心铺子极三尺来长一条柜台,上面放着糙米糕等几样刚蒸出来的点心,李丹若示意杨全家的上前细细看过,又一样买了一点,出了铺子,接着往前逛。
姜彦明看着杨全手里提着的点心,福至心灵,拍着折扇笑道:“我明白了,你是想开家点心铺子?这样的铺子,就是本钱流转快,当天做出来,当天就能挣钱。”
“嗯,杨全媳妇从小就在李府点心房学活,做点心的手艺极好,当初跟着我陪嫁过来,大伯娘心疼的不得了,因为她这手艺,我才有这个打算。”
“三代知吃穿,咱们这样的人家做出来的点心,肯定卖得好。”姜彦明伸头,越过李丹若,看了眼腼腆的杨全夫妇,笑道。
李丹若失笑,“听你这话就外行,不是点心做得好就能挣钱,一来咱们那是京城的口味,这里是江宁,十里不同风,这点心不知道能不能合得上江宁人的口味,二来,还要看店铺位置,做什么样的人家的生意,这些人家,买了点心是自己吃,是待客,还是送人,做生意比你写文章难多了。”
“你的文章也比我写得好,有一回,你到威远侯府,帮我破过一回题,先生赞不绝口,说我有大才,”姜彦明顿了顿,压着声音笑道:“先生夸了我好几天,我就没舍得说是你的功劳。”
“我只会破题,不会写文章,你们那些文章讲究太多,我可没有那么好的文采。”李丹若笑道。
两人说着话儿,一直逛到天黑透了才回去。
城南姜家大宅,大爷姜彦武一脸烦躁的喝着茶,看着姜彦斌,拧眉问道:“你那头到底打听明白没有?”
“差不多吧,”姜彦斌摇着折扇,神情懒散,“这二房除了姜五,就是一帮妇人,还有几个孩子,都极银子有多少看不出来,买的宅院位置是不错,可是小得很,三进,连个园子也没有,坟地倒是不周围一百四五十亩地都买下来,说是祭田。”
“这银子不算少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能小瞧了。”
“嗯,前儿那姜五在丰乐楼边上盘下了一间极小的铺子,昨天就开张了,就卖几样小点心,我让人去买了,哪,在这里。”姜彦斌示意几上几包细软白棉纸包,“贵的很,就这几块,一百二十个大钱,这么贵卖给谁?肯定开不了几天。”
姜彦武斜着那几小包点心,半晌,冷哼了一声,“白管事从京城回来了,那个姜五,不姓姜了,他姓姚了,说是过继给了威远侯姚家,怪不得他往官府报了姚彦明。”
“你看看!我就说,他敢明目张胆报姚彦明的名字,这中间必有蹊跷,你非说他是欺瞒!
“你看看,早听我的,当初就该放他们进来,再用姓姚不姓姜这一条,逼着他姜五走人,留下那一屋子无用妇人,还不是任咱们拿捏!现在好了,破门立户,反倒不好管了。”姜彦斌点着姜彦武,抱怨连连。
姜彦武斜着姜彦斌,哼了一声。
姜彦斌一声干笑,“我说几句还不行啊,现在,只好再想别的法子了,反正,这是江宁城,咱们的地头,想治他们还不容易!”
“嗯。”姜彦武站起来,来来回回的转圈。
“要不,我去找一趟海捕头?就说涉嫌窝赃,查他个底朝天?”姜彦斌建议道。
“馊主意!那姜五是举人,你花多少银子,海捕头肯替你出这个头?”姜彦武怼回了姜彦斌的建议。
“你刚才说,那点心铺子开在丰乐楼边上?”姜彦武顿住步,看向姜彦斌。
“对,丰乐楼东边,再过去是会仙楼,就在两家中间。”
“张衙内常去丰乐楼。”姜彦武眯眼道。“你这几天守在丰乐楼,找个机会,让张衙内往他那间点心铺子走一趟。”
“这主意好!”姜彦斌抚掌赞叹。
张衙内最会无事生非,也最惹不得,这是一着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