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三日前醒来,未晞再没有说过一句话,如同一尊没有生命气息的木偶一般,被抽离了所有的喜怒哀乐。
秋桐跟了未晞3年,一路的喜乐辛酸皆看在眼里,知道她这次是真的寒了心,未晞这三日不说话不进食,就连腹部疼痛也是咬紧了嘴唇,咬出血印也不发一语,秋桐日日劝慰无果,只能看着未晞一日一日的虚弱下去。
第四日,秦泽终是出现了,他站在外间良久,才转过屏风,看着未晞,眼中无一丝情感:“你,这是存了死志要威胁与我吗?”
房内一片寂静,未晞依旧安静的仿佛呼吸都没了声息。
“呵,妇人行径。你以前不是最讨厌这般一哭二闹三寻死的戏码吗?怎得如今也用上了?我只跟你说,就算你真的死了,也是我们秦家的人,是我秦泽的妻子,你逃不出去的!”
秦泽转身而出,再不回头。
未晞目光微动,一滴眼泪顺颊边滑落。
秋桐端着粥和药进到房内,未晞一直不愿用药,只怕又是要倒掉,但总想着再试试,或许能劝动夫人进两口。
“夫人,您吃点东西吧,已经第四日了,你不吃也不喝的,这身子可撑不住啊……”秋桐跪在床边的脚踏上,劝着劝着自己先哽咽了。
未晞微微转头看着她,秋桐见她有反应了,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办,未晞见她呆了,无奈开口:“你…扶我下,我没力气……”
因是许久未饮食,未晞嗓音沙哑的厉害,但落在秋桐耳中却如天籁般,急忙放下碗将未晞扶起身,一勺一勺的喂夫人进食。
未晞浑身没力气,头也晕的厉害,只张嘴吞咽都觉得气喘,不禁苦笑,这身子竟被自己糟践至此,忆起往昔曾经跟那人玩笑:“寻死都是无知妇人的行径,我才不屑去做,若是不爱了,就洒脱离开就好。”
一语成谶。
他终是违背了当年一起许下的誓言,承诺一世,却是兰因絮果。
“若是不爱了,洒脱离开就好。”言犹在耳,自己却颓丧至此,未晞不由苦笑自嘲,如何对得起当年那个骄傲的自己。
秋桐将粥和药都喂夫人喝下,欣喜溢于言表:“夫人,我还以为你……,还好你想通了。”
“是啊,想通了…有些事有些人,不值得。”
“夫人,您是不知道,西院那个…那个女人,现在在府里都是一副主人做派,夫人你可要快点好起来,给那个女人一点教训……”秋桐正要说下去,却看未晞侧脸往里,知她不耐听,便咽下了接下去的话,“夫人您先好好休息,奴婢先退下了。”
秋桐收拾了药碗退出了房间,未晞这才敢拭去眼角的泪水,只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不为秦泽而哭。
等未晞能下床走动的时候,已经是一月之后了。
这一月未晞都乖乖的吃药进食,偶尔也会与秋桐说笑几句,但平日多是不发一言,只静静看着某一处,一呆就一日,有时候秦泽来了,未晞只侧身躺着,不愿说话也不愿见他,秦泽一开始还会宽慰几句,见未晞不理,便也生了气再也不出现了。
这一日,未晞唤来了秋桐,吩咐秋桐为她梳妆。
秋桐内心猜想,难道是夫人终于想着要去找爷了吗。于是卯足了劲搬来了所有的珠钗,想着要把夫人打扮得艳压西院那个小贱人。
未晞看着妆台上琳琅满目,不禁失笑:“秋桐,你是要把我打扮成以前西街的那个女疯子吗?”
以前跟秦泽刚来到这锦官城的时候,那时候还在旧居,旁边西街有个女疯子,听说是年老色衰被男人抛弃了,疯了之后每日都浓妆艳抹,珠翠满头,把所有的首饰都戴在头上,逢人便问自己美不美,引得街坊调侃嘲笑,小孩也追着她打闹,着实可怜。
秋桐想起那疯子的模样,也忍不住笑了:“也对,夫人天生丽质,本就不用靠首饰。”
未晞看着镜中的人,妆饰之后又是从前的那个苏未晞,但是终究心境不同了。
“秋桐,让他们备车,我想去别院住几日。”
“夫人,不留在府内跟……”
“去吧,一会儿就出发。”未晞打断了秋桐的话,再不言语。
秋桐只能领命下去,未晞呆坐片刻,自妆台下面拿出一个紫檀木盒,打开只有两缕缠绕成结的头发。
记忆中江南烟雨,男子和女子牵手踏青而行,立于石桥之上俯看流水人家,女子突然拔出匕首,割下了男子的一缕长发。
“你们汉人常说结发为夫妻,我翻了书,结发就是把两人的头发打结。”说着也割下自己的一缕长发。
男子不禁失笑,眼中却是满满的宠溺:“你这傻子,这结发只是一种寓意,代表要共白首,并非真的要打个结。况且就算真的要打结,你也不需要割这么长啊。”
女子摸了摸耳后的短发,也是一脸悔意:“好像是短了点,没事,会长出来的嘛。”
男子看着女子将两人的头发打了一个结,将女子环在胸前,轻声耳语:“共白首,莫相负。”
“共白首,莫相负……终究还是负了…”未晞一声轻叹,拿起剪子将这两缕长发剪碎了,盖上盒子起身离开,再不回头。
这个屋子,再也没有未晞放不下的东西了。
未晞已有一月没有出过屋子,重新走在府内这亭台楼阁,花径池畔,不禁心生感慨,这是自己一手打造出来的“家”,如今物是人非,只能静心求去。
一路上的仆人还是会恭敬行礼,尊称一声夫人,但是看向未晞的眼神却带有莫名的含义,说不清是同情还是讽刺。
以前走惯的路如今却走来觉得格外的远,到了府门前未晞已经轻喘不止,只能倚靠着秋桐走路,心中只告诉自己千万不能倒下,一定要坚持到上马车。
“夫人。”
马车近在咫尺,却被人生生拦住了去路。
未晞抬头看去,拦在身前的是秦泽的亲信庞奕,庞奕跟随秦泽南征北讨多年,如今在这淮南安隅一方,也是秦泽最信任的副史,他是看过未晞当年杀伐决断的模样,也深知未晞对秦泽的情意,近一年庞奕看着未晞与秦泽走到如今地步,只觉得惋惜却又无从开口,刚才有人来禀说夫人要去别院就让人赶快去通知秦泽,自己匆匆赶来阻止,庞奕自己也不知道为何阻拦,只觉得未晞如今这一走,只怕她与秦泽便是真真走到了尽头。
“夫人。”庞奕躬身行礼,“夫人大病未愈,还是别去别院了,不如在府内好好休养。”
“庞奕,你不该拦我的。”未晞稳住仓促的呼吸,轻声开口,“我们认识那么多年,我早就将你当成了朋友,你是看着我如何从昔日一步步走到了如今这境况,我相信你也知道我为何而走。”
“是,我知道。就是知道才更要拦你……夫人,走的不应该是你啊!”庞奕也顾不得臣下身份男女之别,上前一步劝说,“夫人,你……”
“别说了!”未晞厉声打断,强忍下眼角的泪意,“庞奕,你知道我的性子,不论你拦不拦,我都会出这个门。”
“你这个身子还要折腾什么?留在府里好好休养。”秦泽听到下人回禀匆匆而来,这一月来对未晞存着几分愧疚之心,总想要等着未晞消气了再好好安慰,但是走来听到未晞说的话,不禁生了怒意,冷声开口。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心底突然涌上的不舍和伤痛几乎让未晞站不住,紧握住的双手直到指甲刺痛了手心才缓缓放开,转身看去,他身旁站着的女人再次将未晞的心撕扯成渣,让未晞知道一切再无可能。
“我,现在应该还是这秦府的正夫人,不是你的阶下囚。”
秦泽抬头看向未晞,心中从刚才听到消息时绷紧的弦此时才松懈下来,她终究还是在意这夫人身份的,秦泽想着她去别院冷静下也是好的,过几日再亲自去接她。想到此松口道:“罢了,随你。”转头示意庞奕,“庞奕,你护送夫人去别院。”
未晞看着秦泽,对他有怨,有恨,如今自己选择了断与他的过往,心中却是有万分的放不下,这是曾经烙印在心底的男人,曾经许下的鸳盟如今早已无处可寻。
秦泽感觉未晞的目光有异,正想张口询问,未晞已经转身离去,身后的新欢上前挽住秦泽的手臂,娇声唤道:“秦郎,夫人没事我们就回去吧,妾身的曲子还没弹完呢。”
“嗯。”秦泽轻应,转身回了西院。
未晞走到府门前听到这些,不禁失笑,含泪笑出了声。
“夫人。”秋桐回头怒视那女人的背影,担忧的扶住未晞孱弱的身子。
未晞看向秋桐摇头示意自己没事,抬头看向这秦府的府门,拭去眼角的泪意,径直上了马车,再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