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长相在风花雪月里总能找到形容词,或是雪肤花貌,或是泠泠石上泉……
这个人瞧着她的第一眼,张柔斐的脑海里只浮现出两个字:乖戾。
她身上的那股扑面而来的戾气让人不自觉地忽略了她的相貌。
剑修的锐气,自身性格的乖戾交缠环绕,如一把蓄势待发的利刃要刺破海天一线。
神明相,邪魔性。
张柔斐撑着手不禁往后退了两步。
“你为什么要后退?”青衣道髻的小公子偏头看向他,飞蛾眉上缠绕着几缕疑惑。
“你在怕我。”这是肯定的语气。
她似是不懂他为何这么怕她。
张柔斐视线穿过她,落在原处王二虎一群人的尸体上。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瞧着那一滩血迹和少年苍白却故作镇定的脸,疑惑散去,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你杀人了。”少年稳住心神,抬起苍白的脸,一字一顿盯紧她的眼睛说道。
她不以为意地点头,笑嘻嘻问道:“然后呢?”
张柔斐盯着她的眼睛,咬牙再次强调:“你杀了人。”
她瞧着他的眼睛,慢慢收敛了笑容,若有所思。
实质性的目光令小少年感觉如芒在背。
沉默了半晌,她忽得凑上脸,指着他的眼睛说道:“你的眼睛真好看,能挖出来送给我吗?”
从她的表情和语气,他看出来她是真的想要,而且下一刻就会动手。
邪魔,怪物,恶胎……
张柔斐的脑海里冒出一大片这样的词汇,他确定了眼前的这个人绝对脑子不正常。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她心情颇好地哼着小曲儿,从兜里掏出一个木制的盒子,看来是准备用来装眼珠子。
紧迫的危机感令张柔斐头皮发麻,他手指蜷动,细密的沙石没入指缝。
“你叫什么名字?”他按捺住动如脱兔的心跳,沉声问道。
眼前人哼曲儿的声音一顿,紧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剑气肆虐里的坟冢里,巨大的山麓被劈开,其上龙飞凤舞的陆字凛然浩气。
陆。
她姓陆。
她摁住一抽一抽疼得厉害的头,纷乱的记忆如黑白默片夹闪着雪花。
混乱,卡顿,一张张交织扭曲的脸。
最后画面停在一个单薄的背影上。
她听见一个气愤童稚的声音在身后喊:“陆昭雪!”
背对着的人缓缓转过头,莲花冠、羽衣鹤氅。
乌发白皮瑞凤眼。
赫然是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她恍惚了一瞬,摁着自己越来越疼的头,不知为何红了眼眶。
快速在胳膊上划了一道,鲜血汩汩流出,身体上带来的疼痛驱散错杂斑驳的记忆。
她垂下眼,睫毛颤巍巍像是阳光下透明的蝶翅,喃喃自语:“陆昭雪。”
“我叫陆昭雪。”
张柔斐不知怎的从这个魔头身上瞧出一丝诡异的脆弱感。
不待他细想,只见眼前这个魔头向自己伸出手。
他瞪大眼睛,嘴边的话脱口而出:“陆昭雪,你是乞丐吗?”
她动作一僵。
少年颤着声音,努力做出镇定的模样,每个词都说得一清二楚:“只有乞丐才会张口就伸手问别人要东西。”
随后她摇摇头,非常认真地回答:“陆昭雪不是乞丐。”
“你想要我的眼睛是吗?”张柔斐问。
不待她回答,他继续说道:“可这是我的东西,我不愿意给你。”
只见她收回了手,目光慢慢变得清明。
张柔斐舒了口气,还好虽然是个疯子,但好歹是个讲道理的疯子。
却没发现站在面前的人正以一种熟稔而陌生的眼光打量着他。
陆忱沅捏着剑的手轻轻一动,凝炼的剑气瞬间割破他的喉管。
落在她眼里是他最后不可置信的表情。
陆忱沅面无表情地瞧着他口吐血沫,嗬嗬艰难喘气,最后气绝身亡。
她冷漠地踢了踢他的尸体,吐出两个字:“错了。”
相识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错误,他们不该遇见的。
被她踢中的尸体化成碎光消失在这方天地。
她知道黑鱼想要什么。
她拿着剑剖开自己剑穴左三寸的七情枢,手腕顿时鲜血淋漓。
七情六欲自七情枢中一点延展而出,七色细如牛毛的光丝交织在一起。
陆忱沅将红色的光丝仔细挑出,捏住狠狠往外一扯。
剧烈直通神府的疼痛,让她的脸有一瞬扭曲。
她眯起眼,目光灼灼地盯着这丝红线,眼神中没下暗沉的光。
独绝的,一往无前的狠戾。
陆忱沅咬紧牙,唇边磨出鲜血,她凝聚全身气力,灵聚一处死命往外一拉。
“啵——”一声。
红色光线自七情枢中连根拔出,陆忱沅沉默地将红色丝线从身体内一点点扯出。
红色光线被尽数扯出,盘成一团蜷在手心,还不足光粒大小。
这是七情中的情线。
陆忱沅的掌心凝聚剑气,将情线搅碎,红色的光线化作漫天光点缀在海空之上。
如一盏盏孔明灯自海面升起,最后沉入深不见底的海水中。
光点消散的那一刻,迷境也随之被打破,退潮般散去。
陆忱沅睁开眼,她垂眸,胳膊上的七情枢处血肉模糊。
原本七色光丝,现在只剩六条。
“我的诚意已经拿出来了,现在轮到你了。”
她移开目光,一双黑沉沉的眼看向黑鱼,那颜色比这黑水里的底部更暗淡冰冷。
黑鱼莫名打了个哆嗦,抖了抖并不存在的鸡皮疙瘩。
黑鱼给她一枚金色的药丸,鱼鳍拍得飞快,催促道:“吃下去,睡一觉,醒了就去你该去的地方。”
陆忱沅不假思索地将这枚丹药咽下,神魂在药力作用下陷入沉睡。
黑鱼见她陷入沉睡一边准备重塑躯体的材料,一边嘀咕:“现在的年轻人真狠啊。”
一个比一个牛,它目光划过她血肉翻滚的胳膊,无奈地摇摇头。
生生把情线连根拔起,它活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
以前,拿着断月绞剪断情线的都能称得上一句“狠人”。
七情六欲生于神魂,本就是人的一部分,那个痛哪是一般人受的住的,更何况是她这种生生把根儿都给掐了。
想起自己在幻境中看到的那一幕,黑鱼牙酸地“嘶——”了一声。
不过狠点儿好,狠一些受到的伤害就少一些。
多愁善感不适合修真界,也不适合剑修。
心软的人在修真界活不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