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的痛楚,心仿佛撕碎了一样,然而一切都在黑暗之中。
也许是那些藤蔓的枝叉,刺入了后背,又刺穿了骨头血肉。
在黑暗彻底到来前,陆离看到漫天的藤蔓,像是乌云一样,漫过了头顶的空间。
藤蔓紧紧缠绕,彼此穿插,如剥了皮的手臂,看起来令人头皮发麻,那只手,如云曲城云流山顶那尊大佛的手。
敬畏,恐惧,甚至有一种赞叹,复杂的心情,却又被那快速穿插的藤蔓,扭动得青筋一般,给淹没,觉得一阵恶心,胃里翻江倒海得抽动。
来不及感受到疼痛,就已经失去了意识,在失去意识的瞬间,能感觉到的,就是身子的麻木,剧烈的疼痛带来的麻木,剧烈的疼痛尚未奔跑而至,痛楚刚刚卷起了滔天大浪,人已经死了。
或许没有来得及闭上眼,眼睛就看不见了,在失去光明的瞬间,唯一停留在瞳孔上的,是一颗砰砰跳动的红色心脏。
仿佛与情人一起赴死。
也许这样,也就不该有什么遗憾了吧。
毕竟父亲的事,答应少司的事,还有流浪在人世间的事,都是身后事了。
到达一个平行的世界,少司找不到他,也看不到他,也许少司看得到,也许吧,毕竟少司曾送黑鱼马给他。
也许,他可以去见父亲了。
死以后的事情,马上就可以知晓了吧。
意识失去了很久,仿佛陷入了永久的沉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又有疼痛,像是遥远的水域,从世界的尽头蔓延过来,潮水澎湃,带着细微的密密麻麻的痛楚,看起来缓慢到有种温柔。
然而,突然间,那种痛楚就到达了极致。
像是火焰在灼烧,像是整个胸腔都掏空了,连哭喊都被卡住,被疼痛卡住。
要痛得死掉了。
于是,又痛得昏厥了过去。
这是一处幽深却又整齐的深深圆洞,圆洞的中心,是往上生长的一根类似柱子的粗壮主干,密密麻麻的藤蔓,紧紧缠着主干,要三十个人合抱才能绕其一圈。
静谧。
有蒲公英一般的花,飘在这逆天神树的四周,仿佛带着呼吸一般,在神树的周围漂浮,但细细观察,又有特别细的根茎,细若游丝,撑起了那些白色的花朵,各个大如蒲团,如荷叶一般,却在张合着,一呼一息间,发出白月光般的光芒,也在一亮一灭,仿佛让这里也有了生命,在一呼一吸。
这里的四面石壁上,都是紧紧缠绕的藤蔓,棕色的,发亮……而这些藤蔓的来源……那棵神树的顶部,是茂盛的枝干,散开的枝干又弯曲开来,垂落在四面的墙壁上,紧紧攀附在墙壁上。
是这棵神树的枝干枝条,又传过了石壁,深入到洞穴里,又攀附在洞穴石壁上,错综复杂的地下洞穴,攀附的藤蔓,竟然来自于一棵逆天粗壮的神树。
仿佛血管一样,血液从这棵神树,流向了整座山。
一棵树,掌管着这座山,渗透了山里的所有洞穴。
陆离若是能看到,也许会震惊到嘴巴张开,这是用过去的所有经验可以解释的吗?也许会想到深陷到这里,会吓到脸色苍白。
如果这棵树是活得,那不是已经羊入虎口。
陆离没有看到,他的胸口刺穿了,有藤蔓的枝叉,从胸口刺穿出来,仿佛他的胸口,长出了枝叉。
枝叉上有血在流下。
一滴,一滴,一滴。
划过空气,落在白色的花朵上,如吸食一般,那些血快速地消失,如同融入了白色的花瓣里。
这里还有其他的尸体。
已经风干。
挂在了半空之中,没有晃动。
垂着头,死状惨烈。
除了行人,还有动物,野牛,老虎,狮子,还有一头象。
那头象被枝叉刺穿后,又继续往下滑,因为重量的缘故,扯断了很多枝叉。
这里如屠宰场一般。
修罗地狱。
这是人死以后要去的地方吗?
如果陆离醒过来,也许会这么问。
那些美丽的洁白的大朵的花,争相渴饮着陆离的血,彼此争斗,在这静谧的空间里,发出碰撞的声响。
如琉璃碰撞般的声响。
先是普通的声响,接着便越来越清脆,仿佛如玻璃一般。
可是很快的,那些吸食到陆离血的白花,便如瓷器碰在一起,碎成了碎片,朝着下方跌落。
沉闷的回响,盘旋了上来,却犹如剧烈的尖叫。
突然尖锐!
几乎在瞬间,那个已被刺穿了的陆离,突然醒了过来。
在一片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痛楚让他的脸扭曲。
他不能不看到自己已被刺穿,但是他居然还活着,应该说这样的人,肠子肚子已经血流不止,应该没有救了。
可他竟然活着。
他震惊于自己的变化,睁大了眼睛,但炙热的痛苦,从枝叉上传来,他痛苦地喊了一声,声音传了开去,那些白色花朵争相而动,仿佛把这些声音吃掉了,痛苦地呐喊,只剩下了动作,陆离试了试,甚至抬起了手。
他用力把刺穿自己的枝叉往后拔。
力气似乎很大,竟然把他自己,一点点拔了出来。
枝叉在往后一点点缩小。
血从枝叉上落下去。
无声地落在白色的花朵上,依然是争着去接,就像是干渴的植物,迎接来自天空的雨水甘霖。
也继续是被脆化,继续撞成碎片,往下跌落。
如一股热气,从下面卷上来,盘旋而至的尖叫声。
似乎那些白色的花朵充满了痛苦。
这本是修罗地狱的地方。
枝叉上挂满了尸体。
但一具本该死了的尸体,却竟然在动,还一点点把自己拔了出来。
粗重的呼吸声,传不远,就被白色的花朵吃点。
但自然可以从呼吸声和呐喊声中,感觉到那个人的痛苦。
“砰!”
陆离把自己拔了出来,他的手攀附在那些尖锐的枝叉上,这些枝叉刚刚刺穿了自己。
他很快又瞪大了眼睛,瞳孔皱缩。
他发现枝叉上,自己的血,正被那些枝叉给吸收掉。
而自己的手,被枝叉上的小刺,玫瑰花枝上一般的小刺,吸食着血。
陆离换了一下手,那些小刺又刺入了手指。
他低头,看到自己的腹部,血淋淋的。
这样怎么可能还活着。
一定是在梦里。
他抬头,看到了遍布枝叉的尸体,动物的尸体,风干了一般,只剩下皮。
在这地狱般的噩梦里。
惨白的白月光里。
陆离看到了一抹红色。
那是一颗砰砰跳动的心脏。
是那颗带他来这里的心脏。
那颗心脏穿行于白色的花朵,在密密麻麻藤蔓紧紧缠绕裹挟的神树上,如嗅着寻找什么一样。
如一只蜜蜂,如一只蝴蝶那样。
陆离再往上看去,白色的花朵的光亮,一直通往顶部,像是苍穹,满是星星的夜空。
这里是梦吗?
只有梦才会这样天马行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