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湛握住云暖的手，“你先，我马上过来。”

长廊的尽头，秦湛一身灰色狐皮大氅立在廊下，风卷着飞雪胡乱地扫着柔软的狐毛。

他目光深邃看着前方。

“确定？”

渺风垂首站在一旁，果断地回答，“确定，昨晚又去了永巷，赵叔亲自跟的。”

永巷而不是揽云阁？

秦湛握了握拳头，抬眸望向远方，清俊的侧颜将所有思虑埋进漫天飞雪里。

永巷确实是收押朝廷罪臣家眷的地方，可是前朝的罪臣几乎流放，怎么会进永巷？

她到底要找什么？

渺风补充道：“翻的是花名登记簿，显然并没有找到要找的。”

秦湛泛起好奇心，食指抚弄大拇指上的玉扳指，踱来踱去。

历来朝代更替，所有皇室血脉，几乎不留，即便漏网之鱼也不可能收进永巷。

那时候先祖力求斩草除根，别说别说前朝皇室血脉，就是一代朝臣也全部流放，后人永不得入京。

前朝覆灭已经过去百年，永巷的档案现存的不可能查到百年前的人和事。

那女人究竟要找什么？

“她找的不是前朝的人，而是当朝的。”只是当朝的这个人和前朝必定有什么关系！

渺风道：“赵叔也是这么说的。”

“继续盯着。”

渺风应了一声后退下。

秦湛立在原地好一会，才转身朝云暖走来。

似乎看出他有心事，云暖笑着安抚他：“有没有什么我可以帮忙呢？”

秦湛微微怔了怔，岔开话题笑道：“上次麻三跟我提过，之前和一个女人有过孩子，后来孩子不幸夭折，女人便离开了他，你猜那女人是谁？”

这句话一下子挑起云暖的八卦心，没想到麻三还真有点故事。

“谁啊？”

秦湛叹了一口气，仿佛是在可惜一段无疾而终的恋情，“觅香苑的二当家。”

云暖皱了皱眉头，脑海中不停地这个人，好像有点熟悉。

“那位姐姐不是打小从荆州逃难过来，被买进觅香苑当了头牌？怎么和麻三扯上关系呢？”

那女子也是个奇女子，年纪不大，头牌当了两年就成为觅香苑二当家的。不仅很多文人墨客拜倒在她的裙下，就是宫里都有人暗地里与她相会。

秦湛不以为然地笑了起来，努力掩饰心中好奇，“这些你听谁说的？”

云暖看了看跟在身后的婢女，趴在他肩膀上叽叽咕咕。

前世，有一次她去青云台，回来的路上，云娇买通了下人对她的马车动了手脚，在一处官道下坡时，差点车毁人亡。

车夫和一名家丁说是去找马车，一直到天黑都没有回来。

幸好当时遇到觅香苑的二当家，才将她和丫鬟捎带进城。

“虽然她只说自己探亲回来，并没有说什么地方，但是我从她马车里带的一些物件上看出，是从荆州来的。”…

秦湛依旧保持笑容，看着云暖鲜明的脸蛋，情不自禁地在上面亲了一下。

真是有意思，二当家明明就是乌蒙山上下来的，怎么又跟荆州扯上关系？

她可能是从荆州回来，也可能是从北陌回来，途径荆州买了一些当地特产。

秦轩身边的女子来自北陌。

这样就能解释两人为何认识，并且来往。

他又不禁回忆前世，关于云暖马车被动手脚这一段的前因后果，渺风事后查清楚告诉他，当时为了表现出对云暖的淡漠，他对此事不管不问，也没有派人去觅香苑答谢。

但是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云娇出门的马车都会遇到这样那样的问题，几次死里逃生，吓的她再也不敢动这样的手脚。

那时，他的所有点都在计划着怎么委曲求全，安然保住晋王府所有人，至于其他的，他几乎没在意。

今生今世，这些人单独拎出来，却觉得复杂的很。

“对了，说到荆州，那个李奥也该接回来了。”

云暖脱口而出，“他根本不是李奥。”

“是不是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回来有用处。”

好像说的也对，云暖点点头，牵上他的手，彼此心照不宣。

两人朝门口走去。

……

马车缓缓驶入长安巷，这条路可以到达永和门，他们可以在那里下马车，换上宫内的轿撵直接到达咏梅斋。

这里聚集着上百种梅花，光颜色让人眼花缭乱，却又美不胜收。

到达咏梅斋，三五成群谈笑风生的人顿时停了下来。

都不由将目光聚在云暖身上。

她发间的那颗金珍珠，跟着她优雅的步伐轻轻地晃动着，将耀眼的光芒散向四周。

秦湛牵着她的手，众目睽睽之下，都不曾放开。

从前，他极力掩藏自己的情感，不能让任何人看出。从不与她一起出现在各种场合，皆因为她的身份一直为人诟病，怕有人对她无礼，自己控制不住心中的魔兽，顿时变成前世的样子，冲上去拧断别人的脖子。

而今通过受伤这件事，有皇上的警告参与进来，他完全可以不用掩饰，就算对她再好，别人也只是认为出自恩情，而非爱情。

这样大家才能相安无事。

两人来到皇上皇后面前，跪下行礼。

皇上难得态度温软，让他们坐下。

看着两口子亲密样子，皇后假装欣慰的说道：“你们两能这样，本宫与你父皇也就放心了。”

大家也跟着低声附和。

四王更是忍不住，笑着打趣，“七弟这次算是明白真情实意比一张容颜易逝的脸重要，以后可要好生对待七弟妹，千金易得，有心人难求。”

秦湛默默点头。

前世，这位四王爷是唯一没死在秦湛刀下的兄弟。

他不参与权斗，不站队。

秦湛掌权，让他带着妻儿去了巴蜀封地，直到老死。…

说到有情人，皇上余光瞟了一眼太子夫妇，眼里尽是嫌弃，转而话锋直指云暖的身份，“老七一直嫌弃人家出身，现在出身还满意吗？”

一声反问，让大家立马想起，云暖已经和云府没有关系了，她现在是郡主，姓秦。比在座的每一位嫡出的王妃都要高贵。

秦湛拱手垂眸，嘴角上扬，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这也是明明有证据绊倒太子，却要云暖出来折腾一番的原因之一。

任何封赏若是秦湛替云暖要来的，不仅没有意义，还会让人抓住他的软肋。

“有父皇给她撑腰，儿臣再不敢慢待她。儿臣立誓，此生对她若有二心，必遭天谴。”

端慧贵妃笑着责怪，“这孩子，说话就说话，发什么誓？！”

皇上不以为然，“发个誓怎么了，那丫头前几天在大殿还用命做赌。”

这话说的其他王妃脸上挂不住，明显用她做了榜样，要大家学习。

随意说了几句，皇上便让大家自行活动，他和皇后去了太后的宫中。

端慧贵妃也因为身体原因提前回了栖凤阁，并将秦湛一同喊过去问话。

他们离开后，女人们就围着云暖，有羡慕她一身华贵的穿戴，也有嫉妒她终于得到秦湛的认可，还有佩服她勇敢执着，更有讽刺她心机深重，为了得到一切拿命去赌。

对于这些拜高踩低，阴阳怪气的嘴脸，云暖前世就看够了。

她只是优雅地笑着回应。

这时，太子妃走过来。

两姐妹容颜相似，只是从前云熙端庄的仪态和尊贵的身份，让人觉得她总是比云暖美上几分。

今天这一对比，居然生生被比下去。

两人发间戴着同款步摇，然而云暖的无论做工还是材料，都比云熙高不止多少层次，不说别的，那根吊着珍珠的金丝，两人的差别就十分明显，金丝细软，珍珠晃动起来才会自然，不留痕迹。

再说那颗珍珠，云暖的个头更大更圆，颜色更饱满。

六王妃笑道：“太子妃殿下想必和妹妹还有点私房话，咱们就不打扰了。”

说着，朝云熙微微福了福身便带着大家别处嬉笑。

云熙见人离开了，口气十分冷漠，“恭喜妹妹终于得到啊湛的青睐。”

云暖不失优雅一笑，“谢谢。”

说完，她还故意扶了扶髻。

云熙目光落在那轻摇慢晃的珠子上，脸色死灰。

不过片刻，她眼里透露出得意。

“妹妹以为得到啊湛的心？世上本没有坚不可摧的东西，更何况是男人的心？今日在你身上，明日在我身上，反反复复，妹妹要学会习惯。”

说的都是废话，这样的女人只能做做样子装装仪态。云暖靠在木头围栏上，手指弹着上面的白雪，“是吗？”

“我们可要试一试？”说完，她一只手拉着云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凑近云暖的耳边，“我和啊湛的孩儿。”…

云暖一口冷气倒抽，眉头慢慢收敛，“你是不是疯了？”

云熙诡异一笑。

她没有疯，敢这么说，是因为没人能证明孩子是谁的。

说句不好听的话，就算秦煜知道孩子不是他的，也会积极隐瞒。

这次他陷害秦湛，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仅没有动秦湛分毫，反而让皇上抓住自己结党营私的小把柄，很多人被罢官。

虽然核心支持者没有动，但势力和威信大不如从前，孩子成了他最大的支持力量。他只能保护，不能伤害。

因为这个孩子，秦煜乃至整个皇宫对云熙的态度可以用奉若珍宝来形容。

她可以凭借孩子明面上享受皇室和秦煜的恩宠，暗地里还可以钳制秦湛，毕竟这是他的孩子。他也要看在孩子的份上照顾她的情绪。

所以，等她将这个消息告诉秦湛，他应该会高兴地忘乎所以，到时候无论云熙有什么要求，他都会无条件满足。

她十分有把握地说道：“你可以坐在晋王妃的位置上，但啊湛是我的，他的爱也是我的。”

用命博来的感动和宠爱，那不是爱情，只是恩情。

秦湛本来就不是无情无义的人。

云暖懒得和她说，越说越离谱，也不知道这女人怎么想的，身为太子妃居然这样胆大妄为。

“你联合太子坑害秦湛，现在又来说这些，你不觉得你恶心可耻？”

云熙不屑一顾，“哼，我只想将来坐稳皇后的位置，这样我腹中的孩儿才是太子。到时候他既能得到父皇的支持，又能得到啊湛的拥护。”

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要秦湛死，最多就是现在削弱他的势力，等她顺利成为皇后，会帮助秦湛翻身的，毕竟护国大将军的位置只有他能坐的稳。

“那你不如直接嫁给秦湛，不用这样多次一举。”云暖真是无语。

云熙放开她的手，拢了拢斗篷，不屑地看了一眼云暖，她果真还是蠢笨如驴，秦煜是正宫嫡子，他继承皇位名正言顺，云熙将来母仪天下也是名正言顺的，她肚子里的孩子成为储君也是名正言顺。

秦湛虽然养在端慧贵妃的膝下，可是毕竟不是亲的，身份地位与她这个嫡女不配，就算将来他夺得皇权，废了秦煜，那也是谋权篡位，到时候碍于大臣的反对和舆论的压力，肯定不会封她为后，更不可能让她的孩子成为储君，哪怕孩子是他的。

所以，秦煜必须是皇帝，而秦湛也只能过个辅国臣子。

“说你蠢，你还真蠢，像你这样的智商是没办法在晋王妃位置上混下去的。”

云暖真是觉得好笑，她那点心思谁不知道？

不打算理会，她转身要走，擦肩而过时，轻笑一声，“奉劝你好好做个人，人算不如天算，你还没有体会够？哼。”

“云暖！”云熙抓住她的手。

“我姓秦，名碧染。”云暖没有甩开她的手，而是冷厉地纠正她的话。

看见云熙眼里的怒火和算计，她急忙反握住她的手，“我劝你不要用你肚子里的孩子来做什么陷害我的事，万一有了闪失，我逃不掉干系，你的恩宠就到头了。”

说完猛地甩开她的手。

云熙双袖一挥，扶住栏杆，怒目瞪着云暖，“你，大胆”

突然动作，没人注意到云暖甩手，反而只看见云熙扶着栏杆。

两位妇人赶紧过来询问，“太子妃您没事吧？”

云熙看着云暖，好一会才不情愿地吐出两个字：“没事。”

“您有孕在身，一定要注意身子。”看太子妃的神色，她们怀疑就是晋王妃做了什么。

没有证据，也不敢胡说，毕竟晋王妃不再是曾经不受宠的王妃，而是皇上和晋王殿下手里的香饽饽，谁敢轻易拜太子妃踩低她？

“是啊，这个时候真应该要多注意。”说完，云暖和大家告别，转身去了别的地方。

独自在梅园里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碰到秦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