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他看似热热闹闹,身边兄弟前呼后拥,老婆八九十个,可他始终觉得自己是个孤家寡人。
或许是血液里流淌着这种孤独,即便身处人群之中,也不会觉得热闹。
突然渴望有个伴,热热闹闹的伴。
秦湛先将云暖扶进门,自己跟了进来。
“怎么样?”
麻三动了动有些麻木的身子,扯开唇角惨淡一笑,
“好了。”
说完朝秦湛身后看,确定没人后,眼里露出失望。
自己已经醒了,怎么不见那只唧唧咋咋的小麻雀?
似乎看出他的心思,秦湛道:“秋水这两日饿坏了,一早出去找吃的去了。”
其实谁都知道就是嘴馋。
心情一好,食欲也就跟着上来了。
没有掩饰,麻三道:“你晋王府还有什么吃的找不到?”
“家里的没有外面的香,大当家应该十分清楚。”秦湛双手往后一背,眼里不怀好意。
云暖抱着小暖炉,没在意秦湛话里有话,还一本正经地替秋水解释,“这几天她难受,好不容易放松下来,出去吃点想吃的,不是很正常么?”
“说得对,大雪封山都没能挡住大当家出来,更何况在城里的她。”
秦湛的话怎么听怎么不舒服,麻三知道他指的是自己去觅香苑的事。
云暖这才后知后觉,“对啊,你怎么突然想起王蓉蓉?”
这么多年都没联系,突然下山找她。
避开他见皇上这个敏感的话题,直接谈觅香苑,或许麻三愿意道出一二。
麻三指了指水杯,云暖急忙放下小暖炉给他倒了一杯水,殷勤地递上去。
他喝了一口,缓缓说出缘由。
就在前几天,他准备一场祭祀,准备超度亡灵,请李氏出来主持。
李氏就是佛堂里的那个女人,每年关于这些都是她操办。
祭台搭好的前一天晚上,没想到一阵大风刮倒了祭台柱子。柱子倒下不偏不倚砸中香炉。
麻三第一时间赶到,却在香炉灰里发现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偶,上面写的名字正是怀孕难产的女人。
为什么会出现这个?他思前想后,最后怀疑李氏害死了女人,陷害王蓉蓉。
他当即拿着人偶去到后山。
李氏承认人偶是她所为,却不承认自己害人。
麻三只靠心中的一点猜测拿她没有办法,只能暂时作罢。
晚上,他想了个办法,让人假扮死去的女人找李氏索命,如果真是她害人,一定会吓的承认罪孽,祈求原谅。
然而,真相确实揭开,却出乎意料。
云暖听的很认真,也觉得李氏有嫌疑,毕竟栽赃陷害是宅斗女人最拿手的好戏,“真相难道不是她害人栽赃给王蓉蓉么?”
麻三摇摇头,深深叹了一口气,眼里却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那场悲剧确实与李氏无关,她只是这么多年守住了这个秘密而已。”
说到这段往事,麻三终究是难以镇定的。
“李氏与她是好友,未曾害过她,是她自己为了除掉蓉蓉,强行服了催产药栽赃,原以为能提前生下孩子,又能让蓉蓉受到致命的打击,谁知道药量没有控制好,才导致大出血,一尸三命。”
李氏在她死后常常做噩梦梦见她,这才做了人偶绑起来。
云暖张大嘴巴,不敢想象。
或许是年纪小的缘故,女人怀孕生子本就凶险,更何况怀了两个?
真是不够明智,想害人有那么多种方法,这种无非是最愚蠢的。
害人害己。
“所以,你将王蓉蓉赶走了?!”
麻三低头,揪住被子边缘,悔恨交加,“当时照顾她的老婆子说蓉蓉动了她的安胎药,正好还有人看见,我当时被悲愤蒙蔽了双眼,没有深查,便命人强行给蓉蓉灌了落胎药,打了二十板子关进柴房”
她的性格本来很柔弱,从柴房出来后,身体还没有调理好,麻三便让人送她下山了。
云暖唇角肌肉直跳,语气带着同情,“她没死,也算是命大。”
没死,却再也不能有孕了。一切都是麻三造成的。那时年少气盛,爱恨分明,处理王蓉蓉时也毫不手软。
谁曾想事实竟是如此打脸。
得知事情真相,麻三满心愧疚,琢磨着怎么下山道歉。
恰巧次日一早接到一封匿名信,他便冒着风险下山见了一个人后,傍晚去了觅香苑找她。
王蓉蓉已经释怀了,原谅了麻三。
秦湛没有关注别的,紧接着直接问道:“你为何要见我父皇?”
原以为麻三会避讳这个话题,没想到他很大方地承认,“他约我其实什么都没说,就问了一些关于山上的事,和你上次被截杀的事。”
临别时,皇上还给了他一个腰牌,说他随时可以入宫。
他当时也整蒙了,自己不过是个土匪,往年打仗,出了一些钱和力,怎么能得他这样的召见?
“老皇上还问了我一些小时候的事。”
小时候除了掉进过北郊树洞里记得,之前的事都不记得了。
那次过后上了乌蒙山做了土匪,不过两年时间,他临时被赶鸭子上架,成了清风寨大当家的。
“算了,不说这个了,想想到底是谁要我的命?”
秦湛也没有隐瞒,“是秦轩。”
麻三皱皱眉,不敢相信,“秦轩?我和他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对付我?”
秦轩回来没多久,麻三与他根本没有交集,怎么会得罪他?
秦湛打趣,“秦轩和李氏是旧相识。”
麻三大笑起来,不以为然,“李氏一个农家女,怎么可能与八岁出去做质子的皇子扯上关系?”
这个事实,秦湛已经清楚,李氏没有问题,问题出在麻三和秦轩的关系上。
秦轩查起来比较困难,只能从麻三身上着手。
他想起秋水跟他说过在觅香苑听到的一切,“你真名不是麻三?还会写字?”
提起这个麻三都很迷惑,“前任寨主是同洲人,收留了我后给我改的名,跟他姓张名弛扬。后来觉得麻烦,我就改成了麻三。至于写认字写字,不管你信不信,我也是这两日才发现我会写字。”
张弛扬多好听的一个名字,愣生生给他改的不成样。
麻三,麻三,一听这个名字,首先想到的这人长得丑还邋遢,云暖无奈摇摇头,瞬间同情不会写字的人,连个好名字都消受不起。
说起写字,麻三突然有了底气似的,刚刚还稳重的样子突然有点飘,“而且写的还不赖。”
从没拿过笔,居然会写字。
说完还让人拿来笔和纸要当场露一手。
云暖反复叮嘱他不要嘚瑟,等好了再写。
秦湛却阻止了,他的态度让云暖感觉很迷,写字什么时候不能,非得现在?
拗不过两个男人,只能拿来纸笔让他写。
很快几行字出现在纸上。
秦湛拿起来一瞧,连连夸赞,随后拿着墨宝走到门外。
在院子门口不远处,他招来一名暗卫。
“将这个递给你们统领,让他尽快去对比一下。”
再进房间时,秦湛还故意说他的字好,被谁拿去临摹了。
三人又在屋里聊了好半天,秦湛打算带云暖出去逛逛,让麻三好好休息。
正当两人结伴离开,麻三想起王蓉蓉,“我已经没事了,你们给蓉蓉递信,免得她担心。”
麻三并不知道自己假死的事,只当自己一直昏睡。
云暖正好想探一探他,与王蓉蓉误会解除,是否有追回她的打算。
“麻三,看得出来,她对你情深义重,你何不将她追回来,反正你清风寨不是缺个压寨夫人?”
麻三弯唇一笑,“我倒是想啊,那晚就跟她说了,她不愿意呢。”
受了那么多伤害,即便释怀,也很难重新接受。
他当然知道云暖说笑,自己也不能破坏气氛,只能跟着她的话说。
越说越有劲。
“要不你帮我当说客,要是能说动她,我保证报酬让你满意。”
云暖微微一笑,给了个白眼,“你们在一起已经不合适了,毕竟有些东西永远过不去。说不定现在她有了意中人呢。”
麻三身子往后一倒,“注定娶不上老婆喽。”
看他提都不提秋水,云暖有些急,“怎么,秋水配不上你啊?”
“她,叽叽喳喳的,我嫌吵。”
实际上是因为秋水说过自己有看中的,各方面把麻三比成渣渣,否则也不会始乱终弃,扔掉他和扔垃圾一样爽快。
但是他不能这样说,毕竟男人的面子很重要。
这句话恰巧被门外的秋水听见了。
没有说话,看着手里给他买的美食,顿时没了心情。
她转身离开。
一路走一路想,像她这样的女子估计没几个人喜欢。
路上遇到清水,她将带回来的东西扔给她,话都没说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闷闷不乐地躺在床上,突然觉得整个世界变得没有意义,她一辈子或许只能跟师父后面吃吃喝喝,遇不到秦湛那样的,也遇不到麻三那样的。
唉。
想着想着便昏昏沉沉进入梦乡。
梦里她又看见麻三朝她走来,递给她一个手镯。
她要去接,却没接住,手镯掉在地上碎成几节
为什么总是梦见镯子,为什么总是碎,很烦人,感觉不是什么好兆头。
夜深,秦湛慵懒地靠在椅子上,看着桌子上的小香炉,似乎在等待什么。
不一会,游廊下有脚步声渐渐靠近。
很快,渺风推门进来。
他径直走到秦湛身边,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摊平放在秦湛面前,随后又拿出一张。
两张纸放在一起,他将烛台端过来。
光亮一下子照在纸上,秦湛的表情也由平淡变为震惊。
他坐直身体,一只手拿起一张纸,目光在两张纸上来回变动。
“果真如此?!”
渺风放下烛台,“虽然时隔多年,但起笔和落笔的习惯还在。可以肯定是同一人的笔迹。”
秦湛默不作声,终于确定秦轩和麻三的关系,“呵,这就是秦轩要杀麻三的理由。”
这样一来就能解释李氏为何会与八岁便成为质子的秦轩相识,为何时隔多年,还能有这样亲密的来往。
原来她们真的从小就认识。
很好。
“现在可以让暗卫查一查李氏小时候,虽然时间久远,但从那时候的玩伴中或许可以探听一些。”
渺风应了一声。
秦湛的又一猜测得到了认证,他在书房走来走去,想着下一步打算。
渺风感叹,秦轩也挺励志,这些年熬到头,若不是因为野心太大,不至于弄成今天这样。
“王爷要将这件事告诉皇上吗?”
他认为皇上应该从孙氏嘴里得到了一些消息,怀疑起来,只是没有拿到确切的证据。
这也是秦轩为什么在麻三见过皇上后冒险杀他的原因。
可是如此的话,问题又来了,孙氏若是知道内幕一定会全盘脱出告诉皇上,而不是说一些大概,让皇上去猜。
可从麻三说的话可以看出,皇上见他似乎就是白见,什么都没说。
他将真实的看法告诉秦湛,“皇上肯定是不能确认麻三的身份,所以才没办法动秦轩。”
秦湛不停抚摸着拇指上的玉扳指,一双眸子看起来在发呆,实际上眼底的深邃如一弯看不见底的深潭。
“父皇一定知道麻三的真实身份。”否则怎么可能给他随身腰牌?怎么可能让他有事可以随时找他?
皇上是一国之君,不是土匪想找就能找的。
再说如果是孙氏告诉皇上这件事,她再胆大也不敢挑战皇上的耐心,对九五之尊说一句留半句,这是找死。而且很容易引起皇上的怀疑,毕竟之前她做了很多害人的事。其中就牵扯到玉妃及其家族。
“不认儿子,我倒是可以理解,只是不愿意动秦轩到底是几个意思?”一个通敌卖国的人,皇上已经有所察觉,为何不动他?秦湛实在想不明白。
渺风陷入思考,他认为皇上不确定,所以不动,而秦湛却认为皇上比谁都清楚,却不愿意动。
迷一样的推测。
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说一堆都是猜测,毫无意义,秦湛道:“这件事暂时这样,我心里知道就行。你先下去吧。”
渺风应了一声打算出门,突然,他回头好奇地提了一句,“刚刚从偏门回来,似乎看见老管家出门了。”
这个时候谁出门都有些奇怪,只是老管家是绝对值得信任的,这才没怎么注意,刚想起来,还是觉得要和秦湛说一声。
秦湛的脸色确实出现惊讶,“箫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