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康三十五年冬。
卯时,天色依旧黑暗,城墙在月色下倒映出影子。
一位发色黑白相间的老仆驾着马车正缓缓驶向皇城内。
老仆觉得他闭上眼睛也能摸清这条路,这条路他走了大概快三十年了吧。
微风夹杂着凉意衣服和脖颈间的缝隙钻进胸口,就像有一把寒刀从上往下划拉下来。
赶紧搓了搓手,再用搓热的双手捂了一下满是褶皱的双脸。
“老爷,您还受的住?”,老仆说着话,嘴边哈出一口白气,透过月色看得分外清楚。
“你也进来吧,这马也识得路。”,轿子里传来一道声音,这声音略带疲惫,似是没有睡醒,又好像一夜没睡。
老仆再搓了搓脸,将缰绳拿起,说道:“老爷,我不冷,再有不到半刻钟就到了,您再好好歇息一会儿。”
“唉…不歇了,你陪我好好说会话吧。”
“是,老爷。”
…
“你怎么不说话?”,轿子里缓缓地问道。
“老爷,昨日聚香楼没有送来酱菜,许是那天色异象把掌柜的惊着了,没人敢出门;还有昨日大街上也没有一个人,咱们府外也难得清闲,也没有那叫花子过来,这几十年来也是头一次;我昨日偷偷到街上转了一圈,这许多生意人啊,连自己的家伙什也不要了…”
老仆一但开始说便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轿子里的人却仿佛没有耐心听下去了,“阿生,今天下了早朝,你便去聚香楼把他们家这酱菜的秘方买下来,吃了这么些年,以后怕是离不开了…”
那被叫做阿生的老仆听轿内这么说,满是褶皱的脸颊微微颤抖,许久不能说话。
随着马车的抖动,眼窝内的泪珠仿佛要掉下来。
“老…老爷,您这次真想好了吗?”
“嗯,想好了,咱们啊,这就告老还乡,他们愿意斗就让他们斗去,他们愿意争就让他们争取去,老夫也该享享清福了…”,轿内的声音仿佛不那么疲惫了,反而显得有些亢奋。
老仆便不再说话,只顾着点头,不时用衣袖抹抹眼角。
“点灯熬油二十年,一朝登上天子堂,七年翰林院,五年县令,五年郡府,四年礼部郎中,五年吏部郎中,因功升吏部侍郎又五年,因皇上信我、用我,又擢升吏部尚书,这寒来暑往又是十年,吾实是累了,如今天下英雄辈出,我大周人才鼎盛,缺了老夫一人,也没有关系了呀…”
轿内之人正是新周吏部尚书赵启仁,他手里拿着铜制小炉,随着轿子的摆动也跟着摇摇晃晃。
老仆仔细听着他的唠叨。
赵启仁或许不该给这老奴说的,他说的这老奴都知道,因为从老爷当官开始,就是这阿生一直跟随着他,直到今日。
若是说谁能懂得这可于宰相分庭抗礼的吏部尚书赵启仁,那阿生绝对算一个。
近些年来,老爷实在是太累了,这官越当越大,身子却一年不如一年,今两年更是一日不如一日。
平王和历王斗,皇帝和宰相斗,如今就连长公主也要插上一脚,自己家老爷便是这斗争的中心,谁让他是吏部尚书,谁都想通过吏部安插自己人。
老爷虽说是堂堂一品大员,却更像是这多方势力的润滑剂。
皇帝老儿还不是看老爷脾气好又听话才让他坐上这个位子的?
如今就希望皇帝能念着旧情,让老爷平安归乡,便是最大的恩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