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水村位于北叶国的东南方向的尽头,背靠环海,海的对面便是湾峡国的地界,故而船只往来密切,常年有卫兵把守边界,相比北方阴雨连绵的苦寒之地来说,这儿的气候温和宜人,村民们春耕秋收,闲时出海打渔,将这些东西拿到不远处的镇子上去换钱,靠着自己的力量过上了自给自足的生活。
按理说距离环海如此之近,水质本该咸涩才对,然不知为何,甜水村所产的水却是甘甜可口,土地肥沃,故此这儿种出来的麦子和蔬菜也比其他地方要贵上许多,虽然是乡下,但这儿没有战乱,也没有疫病,生活安逸自足,村民们把这一切看作是上天的恩赐。
在村民看来,只要北叶国与湾峡国不开战,这种生活便可以永远持续下去。
然而
男人进屋摘下了草帽,取下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一脸忿忿不平的坐了下来,女人递上一杯凉水,忧心忡忡的问道“他们又来了吗?”
“尽管来好了,他算个什么东西,一句话就要征用全村的地,我们吃什么?你别担心,就算镇长同意,村长同意,咱们全村人也不可能同意的,真要逼急了,大不了跟他们拼了!咳咳”男人一边喝水一边骂着,却不小心把自己给呛到了,气得他重重的将水杯砸在了桌子上。
“慢点喝,你小声点,我好不容易哄小萌睡着,你别又把她吵醒了。”
女人小声说着,也许是觉得房间内有些太闷了,她将窗打开,缕缕夜风驱散了屋内的闷热,她怔怔的望着屋外漫天星辰,不远处随风摇曳的麦苗,虽然还没到收成的季节,但看得出来今年收成应该是不错的。
“伯爵是什么?”
这个在乡村长大,劳作了一辈子的女人的只知道村子里有个村长,七八里外的镇子上有个镇长,至于镇子外有什么,她没去过,也不知道,那个想要征用村子田地的人自称伯爵,每次来村子都有几十个人前呼后拥,就连村长和镇长在他面前也要卑躬屈膝,阿谀奉承,她很好奇这个所谓的伯爵到底是什么,凭什么一句话就要他们把还没成熟的麦穗给割了,给他种什么甘葡用来酿酒。
“我去镇上打听过,好像是个什么城主,离咱们这远的去了,听说他掌管的土地比咱们村要大好几十倍,哼,说到底是看上了咱们甜水镇的水,我管他什么身份,想抢占咱们的田?门都没有的事!”
男人不知不觉声音有大了起来,女人转身做了个小声的手势之后,他才压低了声音继续道“你别担心,我找人问过了,就算他是什么伯爵,也不能强行占用咱们的土地,一来,咱们村不欠他什么,二来,他可不是国王,没这个权利,他要是敢强占,咱们就去找国王陛下!我就不信他这个伯爵比国王陛下还要大!”
“有办法的,肯定会有办法的,不过你千万别硬来,真要有什么事就和大家一起商量,小萌年纪还小。”
她很清楚自己男人是个什么脾气,这几天她每晚都做恶梦,梦见饱满的麦穗被烈火吞没,梦见小萌哭的撕心裂肺,梦见环海被血染红,数不清的尸体浮浮沉沉,而其中一具就是她自己,不过好在这一切都只是梦罢了。
女人关了窗户,顺手带上了门闩,要说不担心那是假话,只能祈祷那位伯爵明天不要再来了,放过甜水村,她转过身子,有些疲倦的揉了揉眉心,却正巧看见里屋的门不知什么时候开了一条缝,那双翠绿的眸子在昏暗的屋内格外明显。
“小萌,你怎么还没睡?今天蓝恩教士告诉我说你早上就打瞌睡,快去点去睡。”女人无奈的推开门,一把将赤脚躲在门后的月小萌抱了起来,取过毛巾擦了擦她弄脏的脚“说了多少次了,别赤脚下床,快点去睡,嗯?小萌,你手里拿着是什么?哪里捡来的?”
女人注意到了月小萌手里似乎攥着什么东西,昏暗的灯光下那垂落的银链显得格外醒目,她不禁有些慌张起来,生怕小萌捡了什么贵重的东西。
“不是捡的,是蓝恩老师给我的,大家都有,他说只要戴上这个上神就会保佑我。”
月小萌摊开手掌,那是一枚精致的圆环项链,纯银打造,虽然比不上纯金,却也能卖不少钱,女人有些意外的看着月小萌问道“他为什么要给你们这个?”
“不知道”月小萌摇了摇头,随即从女人的怀里挣脱了出来,她走到自己的父亲面前,垫起脚尖,似乎是想要把项链给父亲戴上。
“是要给爸爸戴吗?为什么呀?”男人大笑着抱起月小萌让她坐在了自己的腿上,随即低头任由月小萌将项链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小萌有爸爸妈妈,不用上神保佑,所以所以给爸爸,上神保佑爸爸就好了。”月小萌奶声奶气的说道。
“哼,就知道爸爸,那妈妈就不用上神保佑了,养你这么大,到头来这么没良心。”女人装出一副生气的模样,月小萌舞着小手试图解释什么,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急的她都快哭出来了。
“哈哈,别听你妈胡说,小萌你听好了,上神是仁慈之神,他会保佑良善之人,惩戒行恶之人,只要不行恶事,安分守己,上神一定会庇佑我们的,爸爸种了半辈子的地,至今没见过什么世面,希望上神能保佑咱们女儿走出去,见一见大世面。”
男人温柔的注视着月小萌,伸出手捏了捏她的小鼻子,还用满是胡茬的下巴在月小萌的脸颊上蹭了蹭,月小萌立刻伸出双手抵住了他的下巴,小声道“我不要出去”
“行了,去睡吧,明天爸爸会去镇上,想吃什么就告诉爸爸。”男人不禁笑了笑,抱着月小萌朝里屋走去。
“蝴蝶糖饼!”
冷月高悬九天,悄无声息的注视着甜水村发生的一切,夜风徐徐,撩动着一片片翠绿的麦苗,上神保佑良善之人,惩戒行恶之人,人们总是对神抱有美好的愿景,哪怕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神,哪怕他们从来没有得到过哪怕一次神的恩惠,见过一次神迹,但当他们陷入无力的绝望之时,便会开始祈求神灵,将最后的希望寄托于虚无。
次日清晨,朝阳照常升起,给予世间光明,却又从不指引你前行的方向。
“今天,我希望你们能把我当成朋友,而不是老师或神父,所以今天我们不上课,各位把圣约都收起来吧。”
身穿黑色修士长袍的蓝恩神父已经七十多岁了,年轻时的金发已经成了灰白色,他总是戴着一副眼镜,脸上挂着和善可亲的笑容,胸口挂着的银色圆环从不离身,岁月的打磨非但没有让他显老,反倒使他看上去更为庄重且优雅。
教堂内那一排排木椅上坐着许多年纪不大的孩子,他们的手中拿着厚重的圣约,不过当蓝恩告诉他们不上课的时候,他们便将书合起来放在了桌子上,月小萌坐在第三排,她双手握着书挡在脸前,迷迷糊糊的打着瞌睡,脑海里满是蝴蝶糖饼。
蓝恩神父走到月小萌身前,将她手中的圣约拿了起来,月小萌猛地被惊醒了,她揉了揉眼睛,偷偷摸摸的看了蓝恩一眼,却发现蓝恩神父拿着圣约已经从第三排走到了第四排,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刚才睡着了,也没有要说教的意思,月小萌这才把心放了下来。
“平纪元二百八十年,我出生在一个旧神教家庭,十三岁的时候就受洗礼成为了一个旧神教徒,平纪元三百零四年,我顺利通过了考核,被教宗分派到了环海镇,也就是这,当了一名神父,今年我已经七十六岁了,自我在北叶大公教会内接受教宗的神圣分职以来,迄今有六十三年了,任职神父,也有五十二个年头了。”
蓝恩神父的声音低沉且充满磁性,如果单听声音的话,你丝毫听不出来这是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他随手翻了翻手中的圣约继续说道“我可以坦白的告诉你们,我是多么爱旧神教会,同时它也爱我,我愿意为教会流尽最后一滴血,我若是可以的话,我愿奉献万条生命来拓展她的权利和声望,使她散布各国,传遍世界,我还有一个最大的愿望,那就是让其他宗教的人能皈依旧神教,那些异教徒已经失去了灵魂,他们需要上神的拯救。”
“幼年的时候,我住的村镇没有教堂,母亲是我的启蒙老师,她最初教我读的就是这本圣约,也许圣约在你们看来枯燥无味,但在我岁的时候,它是我唯一的读物,我能体会圣约内所蕴含的道,母亲总是会挑选经节让我研读,我很专心,也很享受,很多时候我会拒绝外出和其他孩子们一起玩耍,遇到喜欢的章节,就把它们默记下来,背的很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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