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甲乙也大致猜出来了这五十九代天师张元良的心态。
他明知道这是一段孽缘,所以打算亲手了结。
但最终还是无法彻底了断,只是镇压。
想要等待死之后留下遗言,让后世天师进行除灭。
恐怕纠结症又犯了,最终到死也没有说出口。
直到昨日还魂归来,想通了,这才骗自己前来,为他除去这块心病。
“你要是直说,我还能拒绝你不成?”张甲乙恨得牙痒痒的。
现在他面对这女人深入灵魂的质问,一时间根本无法回答。
只得说:“这不是贫道该想的,五十九代如此做自有他的想法,贫道现在的任务是行使天师之责。”
“你说天师之责,他也说天师之责,天师之责到底是什么?是练成一个无情无义的人吗?真的无情无义也还则罢了,若是有感情,却不敢面对,又算是什么天师?”
祭坛上的女人呵呵冷笑。
张嘉译真想给他点个赞,也在腹诽,这五十九代天师张元良真是扭扭捏捏,不像话,平白坠了张天师的名头。
要是有一日得见祖天师道陵,一定告他一状!
但是表面上不言不语,冷若冰霜,依旧在施法。
要磨灭这鬼类。
整个祭坛与锁链,都散发出金光,那黑女人的身上都冒出烟来,她依旧强忍着,满脸的怨恨与痛苦。厉声大骂:“张元良,你个孬东西!”
“你算个什么天师?你口口声声说斩妖除魔,与地狱不共戴天,却从未尽到天师之责,遇鬼不除,你算个什么天师?”
“张元良,你算个什么大丈夫?大丈夫直面人生,直面一切情感,你一辈子躲躲藏藏,优柔寡断,你算个什么大丈夫?”
“你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又不愿断斩情丝,把我囚禁于此,说杀不杀,说放不放?你到底想干什么?”
“骂的好!”
张嘉译心中畅快,连施法都缓慢了许多。
但表面上依旧义正言辞的道:“住口!元良天师一生斩妖无数,除鬼无算,一向心堂洒落,行事果敢,如何如你口中说的这般不堪?”
“你说的这个小人,伪君子,软货,腌脏东西,怎么可能是元良天师?”
“?”
那女人都愣在当场,她口中的张元良有这么不堪吗?
“说!你这鬼类,为什么凭空污人清白?欺我祖师?”
张甲乙破口质骂,只是的越骂越奇怪,倒不像骂那女人,而是骂他那老祖宗张元良了。
“咳咳。”
终于在那质骂声中,有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
一道身影自祭坛上的圆形穹顶而降。
正落在张甲乙与祭坛之间。
那道身影,身姿雄壮,虬髯遒劲,一张虎目,正狠狠的瞪着张甲乙。
张甲乙见状,笑了。
“您说有缘再见,想不到这么快咱们又见面了。”
闻言,那身影一愣,不知道张甲乙说什么。
毕竟它只是一道器灵,由张元良的部分意识演化而成的器灵。
自然无法洞悉张元良遗蜕还魂归来的痕迹。
但他大概也能猜出发生了什么事,这六十四代天师定是张元良给叫来的。
还有可能是坑来的。
作为张元良的一部分,他很理解张元良为什么这样做,因为他们同样在纠结。
“元良!是你吗?”
背后传来的声音,让张元良这道器灵浑身僵硬。
张甲乙笑着退后几步,也不再输入法力,他刚才之所以有这奇怪的举动,就是察觉到器灵的存在,想要把他骂出来。
现在出来了,张甲乙只笑吟吟的站在一旁,等待好戏。
“是我。”
张元良转过身来,虬髯遮盖的嘴角扯出一抹苦笑。
那女人看见那熟悉的面容,一阵激动,想要站起来,把锁链都扯的哗哗作响。
终究无法成行。
又颓废的坐在祭坛上。
痴痴的看着张元良,又摇摇头,点点头:“你不是他,又是他。”
她自然也看出来了这器灵的身份。
“对,我是他,也不是他。”张元良点头,摇头。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一个深情,一个满是复杂。
只是谁也不再开口。
过了很久很久。
一直到张甲乙在旁边都看不下去了。
张元良先开口了,叹了口气:
“我确实没有尽到天师之责,亦不是大丈夫。半辈子都在纠结扭捏中度过,这几百年来,我时常苏醒,也在思考,依旧不得头绪。”
“而现在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既然主魂指点64代天师前来此地,那便说明他下定了决心,要做一个彻底的了断。”
张甲乙在旁边暗中吐槽:“下定什么决心啊,真下定决心就不会是骗我而来,他把我骗来,其实是让你这器灵做决定,现在你又推给主魂,你们可真不愧是一个人啊!”
张甲乙腹诽不已。
祭坛上的黑衣女人眼神也冷下来:“哼,既然了断,你是选择成为天师,还是大丈夫?”
她是在问,张元良是想要把他磨灭,还是直面感情?
张元良不答,却以行动证明。
他拢在袖口的手,掐出法印。
顿时,那祭坛之上放出金芒,两条锁链,犹如真龙神虎,发出阵阵嘶吼。
黑衣女人全身都冒出血光灰烟来,显然是龙虎大墓法器启动了,要把她彻底炼成劫灰。
“你好狠的心!”
黑衣女人依旧忍着剧痛,咬牙切齿,话语是从牙缝中挤出来。
张元良不为所动。
血光灰烟更深,那女人再也忍不住,发出声声惨叫,嘴中的鬼牙都伸了出来。
额头也生出神秘的血色纹络,只是那张脸更加妩媚动人。
“罗刹鬼!”张甲乙也终于确认这黑衣女人是什么鬼类。
是五方地狱中有名的恶鬼,罗刹。
男即极丑,女即甚姝美,并皆食啖于人,或飞空、或地行,捷疾可畏。
这是《地狱录》中对罗刹鬼的记载。
“不对,不是纯粹的鬼类,是由人转变而成。”张甲乙又仔细观察,得出结论。
这黑衣女人并不是纯粹的地狱生物。
是人类,被地狱感染而至于此。
“是的,她是被地狱感染而成了这样。”旁边张元良对张甲乙的判断予以肯定。
然而,张元良也只是说在这,却不再往下解释。
只是深深叹了一口气。
张甲乙也没有追问。
对于这件事,他也曾听闻一个大概。
只知那女人出身低贱,饱受炎凉与欺辱。
最后听说是主动进行的地狱感染,血洗仇家四十口。
张元良听闻前去追捕,最后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两人会产生一段孽缘。
等到张元良意识到自己将要沉沦之时,便决然离开。
两人缠斗了一辈子,最后以张元良把她镇压在此地,自己回到天师府,郁郁而终而告一段落。
“身为张家的私生子,我小时过的并不好,曾受她恩惠。”
张元良又一次开口,不知道是在向张甲乙解释,还是向着那女人说话。
张甲乙在一旁恍然大悟,他差点给忘了这位,是以一代私生子的身份,一路打上天师位的,其小时候确实曾有一段悲惨岁月。
他与她的孽缘,原来在小时候就已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