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牛拿着那张在他看来宝贝无比的身份证明,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又一遍。
说起来似乎很好笑,身为一个正儿八经的穷二代,杨大牛这是第一次拥有了一张属于自己的纸,杨大牛也从来没有想过,轻飘飘的一张纸,拿在手里却似有千斤般的重量。
因为后世之人只知道写字有本子,出门在外有纸巾,擦脸的有湿巾,擦屁股的有卫生纸和专用湿巾,没听说过谁会把普普通通的一张纸当成什么宝贝。
可是放在我大清时期,平民百姓是用不起纸的,能用十分磨腚的草纸擦屁股的,一般都得家庭条件不错的乡贤士绅,你杨大牛这样儿的泥腿子家庭,多半都是用扒了皮的苞米杆子或者随便拉个土坷垃。
管子说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在仓廪不实、衣食不足的年月,能吃上饭就已经是老百姓最大的奢求了,不会有人在乎用什么东西擦屁股这种几乎于无聊蛋疼的事情。
纸,对于穷苦百姓而言,从来都是奢侈品而不是日常生活用品。
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又一遍之后,终于回过神来的杨大牛才结结巴巴的问了那书吏一句:“官,官爷,这个,要不要钱啊?俺”
身为小杨庄第一个办理这个身份证明之人,杨大牛觉得自己应该问问这张身份证明到底要不要钱,或者说到底要多少钱?
杨大牛的心里也做好了挨上一顿训斥的准备。
然而出乎杨大牛意料的是,那个书吏却很有耐心,闻言也只是笑呵呵的说道:“这个是不要钱的,咱们大当家的已经替你们把钱给了。”
正当杨大牛心里意外,寻思着这孟良崮的大当家是不是有什么毛病的时候,那书吏却又话风一转,说道:“不过,你要是把这张证明给弄丢了,以后再补办的时候可就得收你十文钱了。”
杨大牛顿时把这张纸捏的更紧了。
十文钱,听上去好像不多的样子,毕竟钱聋老狗吃的鸡蛋都要十两银子一个,区区十文钱,怕是都买不起个鸡蛋壳。
可是对于杨大牛这样的穷苦百姓来说,十文钱已经足够买三十多个鸡蛋或者买一些肉,足够自己一家人好几天的生活开销。
那书吏瞧着杨大牛这番模样,只是笑了笑,对杨大牛道:“你且站到一旁去,等你们小杨庄的人都办好了之后,便会有人带你们去沐浴更衣。”
“对了,给你们准备的衣裳也不要钱,包括后面吃的东西也不要钱,都是咱们乐陵县县衙替你们给了,你们也不用再一遍遍的问了。”
杨大牛觉得那个大当家的可能是患了脑疾。
直到小杨庄的几十户百姓都办完了证明,小杨庄的女子都被几个粗手大脚的女子引着向沐浴用的帐篷走去,而杨大牛等小杨庄的男子则是被几个士卒带到了另外一处帐篷。
帐篷里一溜排开几十个盛着热水的木桶,整个帐篷被蒸汽弄得烟雾缭绕,倒像是仙境一般。
带领杨大牛等人的士卒高声叫道:“乡亲们都过来排队啊,咱们先剃头。”
一听到剃头这两个字,杨大牛不自觉的就先摸了摸头顶,心里也忽然间生出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杨大牛也说不清楚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只是打从心眼里就特别反感这两个字。
包括以前每次剃头,杨大牛都恨不得砍死剃头匠。
一时冲动之下,杨大牛忽然就开口叫道:“俺不想剃!俺想留着头发,等头发长出来!”
杨大牛的老爹就在杨大牛的身边,现在听到杨大牛说不想剃头,杨老爹顿时大惊失色,一边把杨大牛拽到了自己身后,一边向着那几个士卒赔笑道:“军爷勿怪,这娃脑子有问题,他说的可当不得真,俺们剃,俺们剃。”
几个士卒已经见多了像杨老爹一样的人。
他们卑微,他们胆怯,他们他们害怕穿着兵服的!
几个士卒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高声喝道:“三班的,摘帽!让大家伙儿看看咱们的头发!”
等到几个士卒都把脑袋上的头盔摘下来之后,那个士卒才走到杨老爹的身前,笑着抓起杨老爹的手,放到了自己头上:“您老摸摸俺这头上,您摸摸俺这头发。”
杨老爹想赶紧把手缩回来,但是手却根本不听自己的使唤。
入手之中,满是硬硬的发茬,扎手。
杨老爹的眼眶立即就红了了起来。
杨大牛没有经历过留发不留头的年代,也没有听说过留发不留头,杨老爹也没有亲眼见识过什么是真正的留发不留头,但是杨老爹听更老一辈的人说过。
那是真正的留发不留头,但凡是不愿意把头发剃成金钱鼠尾的,基本上都被一刀砍了。
百鬼夜哭啊!
杨老爹喃喃着说道:“俺能留头发了?俺,不用再拖着老鼠尾巴了?”
那士卒嗯了一声,笑嘻嘻的说道:“对,能留头发了,您老愿意留多长就留多长,愿意像俺们一样留短的也行,都随您老人家。”
杨老爹觉得很奇怪。
那士卒明明是在笑着安慰自己,可是杨老爹的眼睛却酸楚难忍。
那士卒却又望着杨大牛道:“让大家伙儿剃头,是剃了辫子,以后,咱们,和咱们的子孙后代,就不用再拖着根老鼠尾巴了。”
杨大牛结结巴巴的问道:“俺,俺听人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们咋就留这么点儿头发?”
那士卒呵呵笑了一声,说道:“俺们因为得打仗才留短的,战场上操刀子砍人,留长头发不得劲,受伤了也不好救治。”
“大当家的说,俺们留短头发,是为了让俺们身后的父老乡亲们可以随便留多长的头发,俺们操刀子砍人,是为了父老乡亲们不被人砍。”
“大当家的还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后面那句话是不敢轻毁,不是说不能打理头发,非得把头发一直留长。大当家的说,以前咱们汉人就连皇帝也有许多截发如头陀的,都是怎么舒坦怎么来。”
“只有鞑子,他们为了奴役咱们汉人,不光逼着咱们留着老鼠尾巴一样的辫子,他们甚至还想在咱们心里给咱们留下辫子,让咱们的子孙后代都给他们当奴才。”
对于这个士卒所说的这些话,杨大牛其实处于似懂非懂的状态,能理解一部分,却没能理解透彻,只是杨大牛忽然就彻底理解了之前那两个衙役所说的,山东这边“对待手底下的百姓也都是极好的”这句话。
无论是之前登记身份证明,还是到现在要求大家剃掉脑袋后面的老鼠尾巴,这些官府的官老爷们,还有这些兵爷,都只是要求遵守秩序,别说动手殴打那些动作慢的、说话笨的百姓,甚至都没有一句恶言恶语。
杨大牛和他身边的那些小杨庄的百姓开始排着队剃头。
等到杨大牛剃完了头,那个让杨老爹摸过头发的士卒又高声喊道:“剃完头的先开始洗澡啊,进桶之前都先把衣裳脱光,身上一点儿布都别剩,好好洗洗,桶旁边的架子上有胰子,都把身上好好搓搓,搓巴干净了再换新水冲一冲,等洗干净了,大家伙儿就可以领新衣裳了。”
杨大牛心里更加觉得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那个大当家有脑疾。
就是洗个澡而已,还给准备了胰子?还给换新水?还给新衣裳?那个大当家的到底图的啥?
这又得花多少钱?
就算在一个人的身上只花费十文钱,两个就得是二十文,三个就是三十文,整个小杨庄这么多人
杨大牛也算不清楚到底得多少钱,反正这个数字肯定得超过一百,已经远远超出了杨大牛的计算能力。
只是等到洗完了澡,换上早就已经准备好的新衣裳之后,杨大牛的心里却产生了一种自己已经换了个人的感觉。
杨大牛也说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明明就只是剃了个头,明明就只是用胰子洗了个澡,明明穿在身上的新衣裳也只是普通的粗布衣裳。
杨大牛想不明白,也没有时间想明白,因为刚刚洗完澡没多长时间,小杨庄的一众百姓就被引到了军营中的空地上。
等到小杨庄的那些女眷也都到了军营中的空地上,又跟各自的家人重新聚到一起之后,之前那个名叫李二狗的“将领”就走到了点将台上,高声道:“现在,我以大当家朱劲松的名义通知你们,你已经获得了孟良崮治下百姓的身份,你们将依律获得分地、务工、读书、自由居住的权力!”
小杨庄的百姓都有些懵。
分地?务工?读书?自由居住?
一个泥腿子,就能有这么多的权力?
而正当小杨庄的百姓有些懵逼时,李二狗又高声喊道:“但是!咱们老祖宗说过,这天底下没有掉馅饼的好事儿,也没有白吃的干饭!”
点将台下,小杨庄的一众百姓们皆是心中一凛,知道戏肉要来了。
孟良崮这个大当家的给大家伙儿洗了个澡,让大家伙儿穿上了新衣裳,那么这个大当家的也肯定是有所图谋,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发这种善心。
李二狗接着喊道:“地,大家伙儿暂时分不到,因为从直隶来的百姓太多,整个山东所有的耕地都拿来分也不一定够分的。”
“大当家的说了,等以后咱们孟良崮的大军光复了直隶,再重新给大家伙儿分地!”
点将台下,一众小杨庄的百姓们面面相觑。
不给分地?
不分地,吃啥?喝啥?住哪儿?
不分地,那咱们逃到山东干啥来了?难道要去开荒?
只是一想到开荒这两个字,台下一众百姓的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
开荒这两个字说起来简单,似乎随便拿把锄头开出一片荒地来就行,可是实际上呢?
实际上,抛开官府组织的大规模开荒之外,开荒对于普通百姓而言是一项需要全家总动员,耗费时间需要以年来计算,甚至有可能赔上性命的超级工程。
要不然你以为那些佃户们为什么不自己去开荒?
正在台下的百姓们心里在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时,点将台上的李二狗又接着喊道:“大家伙儿可能要问了,没有地,大家伙儿吃什么?喝什么?又住在哪儿?”
“那我可就要告诉大家伙儿了。”
“为了能让大家伙儿早点安定下来,有个能养家的活计,咱们孟良崮大当家的决定在山东地界上广建社学,不管大家伙儿是会木匠活的,还是什么手艺都不会,只会出大力的,都能找到一份活计。”
“想要吃好喝好,想要让家里的大人孩子都有个安生的生活,那就不能等着天上掉馅饼,也不能光指望大当家的给咱们安排!咱们不能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