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聋五十年,七月,丙寅。
额勒登保和小野猪十五阿哥永琰将兵与朱仲植相攻,两军相持不下。十五阿哥见多日不雨,又苦思进兵之计而不可得,心中难免烦闷,便瞧着碗中鸡肋叹道:“鸡肋,鸡肋。”
这话让额勒登保不知道该怎么接。
额勒登保寻思着你要说点儿别的也行,可是你丫的非得学人家曹丞相说什么鸡肋鸡肋,这尼玛怎么接?
是,本巴图鲁知道鸡肋这东西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也知道现在山西的逆匪就像是鸡肋一样,剿不好剿,退没法退,更知道你丫心里就是打着想要退兵的主意,可这话是本巴图鲁能说的?
万一你再学着曹丞相砍杨修一样砍了本巴图鲁怎么办?
就算你不砍,你爹还能不砍?
所以,额勒登保就老老实实的拿着自己碗中的鸡肋慢慢啃。
十五阿哥倒也没指望额勒登保会接话,毕竟十五阿哥也是读过兵书的,知道鸡肋的典故,也知道说出这种话的后果。
别说是额勒登保这个领兵的巴图鲁,就算是自己这个负责监军的皇子直接说出来退兵这种屁话,回头让钱聋老狗知道了也是个麻烦事儿。
只是鸡肋这种东西确实就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所以啃了几口之后,额勒登保和十五阿哥就没了再啃下去的欲望。
让亲兵端走碗筷,又洗过了手,十五阿哥便跟额勒登保两人大眼瞪小眼的互相对视了一眼。
最终还是十五阿哥忍耐不住,问了一句:“依你之见,接下来的仗该怎么打才好?”
被十五阿哥这么一问,额勒登保顿时感觉刚刚才好一点儿的脑袋现在又开始疼了。
这个仗该怎么打?
对于额勒登保来说,要是没有十五阿哥跟着,其实这个仗倒也不算太难打,毕竟自己手里有一万蒙古八旗和一万螨州马甲,加起来也足有两万骑兵。
这两万骑兵虽然不能打攻城战,也未必有机会跟朱仲植那个机会在正面战场上死磕,但是自己完全可以凭着骑兵快速机动的的优势把一众逆贼分割包抄,然后再让手下的两万螨州步甲慢慢跟进,一点儿一点儿的剿灭那些反贼。
至于后勤补给之类的事情,对于额勒登保来说也不是什么问题,除了背靠我鞑清朝廷之外,现在整个山西又处处都是造反的逆贼,抢了逆贼们的粮食作为自己的补给,额勒登保的心里也没什么压力。
兵法中不是说了吗,掠于饶野,三军足食,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萁秆一石,当吾二十石。
然而问题的关键之处就在于十五阿哥还在军中。
为了十五阿哥的安全考虑,自己肯定没办法用大规模快速穿插的战术去分割那些逆匪。
所以这仗就很难打。
额勒登保跟十五阿哥两人再一次大眼瞪小眼的对视一眼后,气氛又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
只是沉默了半晌之后,十五阿哥永琰却忽然望着额勒登保说道:“既然那些逆贼都据城而守,那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驱赶着那些泥堪去攻城。”
被士五阿哥这么一说,额勒登保感觉自己现在不光是脑袋疼,甚至连裤裆里的蛋都开始隐隐作痛。
额勒登保原以为自己能够想到就粮于敌的法子就已经够狠了,然而额勒登保万万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十五阿哥更是个狠茬子中的狠茬子,狠人中的狠人,简直是一点人性都没有。
驱民攻城这种事儿在历史上并不少见,我鞑清入关之前甚至于入关之后也没少干这种事儿,现在就算再干上一回,也不过是把老祖宗的传统手艺捡起来而已。
可问题是这事儿并不只是捡不捡手艺那么简单!
看看历史上驱民攻城的那些人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要么就是造反的反贼,要么就是南下劫掠的胡虏,再不然就是我达清入关之前或者刚入关那一段时间。
说白了,只有站不住道义且处于劣势的进攻一方才会用这种法子。
现在我鞑清朝廷自认为天下正统,钱聋老狗又打着爱民如子的旗号,这要是干出来驱民攻城的事儿,这让天下人怎么看?让朝堂上的一众大佬们怎么看?让钱聋老狗怎么看?
而坐在上首的十五阿哥永琰看着额勒登保在那里发呆,便忍不住皱起眉头,呵斥道:“怎么,你还有其他的好法子吗?”
被十五阿哥这么一训斥,俄勒登保顿时回过神来,赶忙行了个打千礼,单膝跪地,拜道:“奴才刚刚无意间走神,还请主子恕罪。”
十五阿哥冷哼一声,又望着额勒登保说道:“不用驱民攻城的法子,难道你有什么其他的好主意?”
眼看着十五阿哥又问了一遍,额勒登保的心中也满是苦涩。
本巴图鲁当然有好法子,可是你他娘的在本巴图鲁中军,本巴图鲁的法子就没法儿用。
本巴图鲁当然也知道驱民攻城是个好法子,可这不是担心会影响到你丫的名声么!
再说了,你十五阿哥就不觉得驱民攻城的法子有点儿丧尽天良了么!
而且你不光是对那些泥腿子们丧尽天良,你还对本巴图鲁丧尽天良!
额勒登保的心里很清楚,一旦用了这种丧尽天良的法子,就算最后能剿灭了朱仲植朱逆,自己这个领兵的巴图鲁也肯定会倒霉。
毕竟自己是奴才,难道自己这个当奴才的还敢四处宣扬说这种主意是主子想出来的?
肯定不能啊,那不影响了主子的光辉形象吗?
所以吧,这种丧尽天良,缺德带冒烟的主意就只能是自己这个当奴才的想出来的,并且是自己这个奴才自作主张执行的,英明神武的主子只是被自己这个当奴才的给蒙蔽了。
所以,剿灭了功劳肯定是十五阿哥的,而驱民攻城的罪过则是自己这个领兵巴图鲁的!
简直就是彼其娘之!
想到这里,额勒登保便试探着劝道:“主子,奴才驱民攻城倒是没什么,只是主子还在奴才的军中,这事儿万一传了出去”
岂不是会影响到主子的形象?
钱聋老狗有四个活着的儿子,而皇位却只有一个,万一自己驱民攻城的事情传了出去,剩下的那几个皇子岂不是会疯狂的攻讦主子?
然而让额勒登保没有想到的是,十五阿哥却呵的笑了一声,说道:“我这个当主子的都不怕,你怕什么?所以,尽管放心大胆的去做,不光要做,还得宣扬出去,这事儿是我这个当主子的主意,懂?”
见勒额登保还是一脸懵逼的单膝跪地,十五阿哥却冷笑一声道:“爷知道你个奴才是担心这事儿传出去会影响到爷的名声,可是你想没想过,我鞑清需要的是什么样儿的皇子?”
“不是成天就知道写诗画画的永璇,也不是成天一副名士作派的永瑆,更不是不无学术的永璘。”
听到这里,额勒登保额头上的冷汗都冒出来了。
这是我一个奴才该听的东西?
然而十五阿哥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而又接着说了下去:“我鞑清现在最需要的,是能够让我八旗兵丁恢复老祖宗尚武之风的皇子,是能够以铁血手段镇压天下,剿灭一众叛逆的皇子。”
“只要能够剿灭天下一众叛逆,用什么样儿的手段不重要。”
“你给爷记住喽,咱们鞑清的江山,根基在于八旗,那些泥堪连给咱们当奴才的资格都没有。”
“与其为了区区名声就宽待那些泥堪,倒不如狠辣一些,把那些泥堪们杀到怕,杀到他们不敢造反。”
“懂?”
沉默了一番后,额勒登保才顿首拜道:“嗻!奴才这就让人去做。”
钱聋五十年,七月,丁卯。
额勒登堡领一万蒙古八旗,一万螨洲八旗马甲以及两万螨州八旗步甲,驱赶着约有五千之众的百姓,向灵丘县城而去。
等百姓们都到了县城城下不远处,额勒登堡手下的一个梅勒额真便耀武扬威的纵马到了县城城下,高声喊道:“尔等逆匪都听好了!若是开城投降,尚有活命之机,若抗拒天兵,城破之后,鸡犬不留!”
县城的城头上,一众守军的脸色分外难看。
开城投降的结果自然不用多说。
按照我鞑清朝廷的尿性,就算现在能苟活一时,最后也肯定逃不过鞑清朝廷的清算。
但是不开城投降,城下又有那么许多百姓被鞑子驱赶过来,明摆着就是准备驱民攻城。
想都不用想,城下那些被鞑子驱赶过来的百姓们,肯定是附近那些村庄的普通百姓,其中说不定还有某个守城士卒未出五服的亲戚。
关键是驱民攻城这种战术很歹毒。
驱民攻城并不是单纯的驱赶老百姓去攀登城墙,进攻一方的军队再跟在后面登城,因为如果只是那样的话,城头上的守军完全可以放任这些老百姓登上城头,然后再攻击那些跟在老百姓后面攻城的敌兵。
实际上,驱民攻城这种战术的歹毒之处就在于,被驱赶着攻城的那些基本上都是青壮,也就是说这些人大部分都是父亲儿子或者是丈夫的身份,而他们的父母妻儿则会被留在城下。
如果这些人老老实实的听从吩咐,登上城头之后杀掉城头守军,帮着夺城头,那他们么留在城下的父母妻儿倒还有可能活下去,如果这些人登上城头之后转身跑路,那么他们留在城下的父母妻儿就必死无疑。
就算是退一万步讲,所有的老百姓不管是青壮还是妇孺老幼全都赶去攻城,谁又敢保证这其中会不会混入敌军来夺城?
所以,为了保证城头的安全,城上的守军只能选择无差别的把被驱赶来攻城的这些人全部杀光。
这才是驱民攻城的真相,也是驱民攻城战术的歹毒之处,歹毒到所有守城的军队都没有什么太好的破解办法。
当然,要说完全没有破解之法倒也不至于,毕竟只要能够狠下心来,把被驱赶着攻城的老百姓也都杀光,那么所谓的驱民攻城的战术自然也就迎刃而解。
可是这话又说回来了,不是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谁会像我鞑清一样不把老百姓当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