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动一场屠杀是很麻烦的事情,维利塔恩一直这么认为。
他可以轻松地夺走一两个人的性命,但要说抹消掉所有见证了这一切的生物的话,那还真不是一件小事。
不过万事总得有个先后,饭要一口一口吃,杀牛宰马也要一头一头来,拿这两个可恨的家伙磨磨刀,无论是时空上还是因果上都是最优的解。
“不准!你碰她!!!”
品尝着鼻腔倒灌进来的血腥味,小赛安发出了痛苦的怒吼。
他的额头在流血,眼眶肿胀不堪,右臂无力地耷拉着,左腿扭成了成惨不忍睹的形状。
这么残酷的伤势,即使下一刻就昏死过去也没有什么意外了。
小小牛头人正像一块残破的抹布一样被拖在地上,他用仅剩的还能动的左腕死死地拖住巨人的脚踝,想要阻止他继续前进。
师傅正躺在不远处昏迷不醒,明明已经逃离了最危急的那一关,但是造化弄人,他们忽然要再度面临生死的考验。
小赛安的意识已经模糊了,他感觉自己正在上下颠簸,伤痕累累的身体随着巨人的迈步一再地撞击地面,断腿拖在地上发出阵阵剧痛,仿佛一次又一次地被踩断,痛到他几乎因无法控制肌肉而失禁。
可即使这般凄惨,他也不愿意放手,即使徒劳无功,他也想拼了性命地去阻止恶魔残暴的酷刑。
“真恶心,你怎么就感觉不到疼呢?”
风暴之主厌恶地眼看了眼赖在自己腿上的狗皮膏药,好几米高的巨人一时间竟然想不出什么办法来。
他赌气似的跺了跺脚,让小牛头人破破烂烂的身体上下甩动了几次。
几分钟前,他轻松地扭断了牛头人的一条胳膊,又踩断了他一条腿,然后把他扔在那里乖乖等死。
“你们这些牛头人真是一个比一个死脑筋,如果装死的话,说不定还能苟且偷生下来呢?”
“你不会……不会懂的……”
赛安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充满了坚定,“我还有手……还有牙齿……”
“只要……我还活着……你就别想……别想……伤害她……”
他想要保护的人,正静悄悄地躺在远处枯黄的草丛中。
这忽然令恶魔想起了那头窃取了自己的成果,还无知地想要阻止自己的老母牛,维利塔恩有这种感觉,眼前这家伙是会说道做到的。
于是他残忍地笑了笑,“那可不行,死亡是一种解脱,那将是你奢望而不可得的祈愿。”
“我知道什么是最残酷的惩罚,你将要目送一个个同胞尖叫着化为灰烬,然后在绝望中凄惨孤独地死去!”
恶魔似乎在狂笑着,可是赛安几乎已经听不到了。
小牛头人的意识正在逐渐模糊,他的头遭受了好几次重击,耳朵里的嗡鸣已经大到盖过一切。
身体里的力量在渐渐消退,再也无法保护陷入昏迷的师傅了。
他艰难地撑开渗血的眼皮,看到了一个充血的灰白色世界。
这时候,小赛安忽然明白了,自己即将要步入的,再一次的死亡。
和第一次,遥远的地球上那次安静而平凡的离去截然不同的体验。
孤独,痛苦的死亡。
下次闭上眼睛的时候,或许就意味着一切都结束了。
原谅我,爸爸,妈妈,我还是没能成长为你们期待的那个人……
抱歉了,师傅,老师,我辜负了你们的信赖……
对不起,贝恩,小娜……
明明立下了誓言,还有相伴一生的约定……
这一切都不能兑现了。
真是不甘心啊……
多么想闻一闻莫高雷的清风,在贫瘠之地的旷野上撒欢。
铁炉堡的佳酿,还有那灰谷的树荫,南国的黄沙,海加尔山的枯骨,西部荒野的燕麦,荆棘谷的热浪,艾尔文森林的苹果,北郡的葡萄,洛丹伦的夏天,诺森德的雪……
真是遗憾啊,明明还有那么多想去的地方,还有那么多的冒险,还有那么多美丽的景色,还有那么多有趣的人,那么多好吃的东西……
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不想就这么死去。
泪水混着血水流淌个不停,却唯独不肯闭上双眼。
那些遥远的回忆,就像夏天的影子。
久久……久久地回荡。
“这就死了吗?”
维利塔恩重重地一脚踩在小牛头人的背上,然后残忍地把他破烂的躯体踢到一旁。
只见他讥讽地嘲笑道:“凡人孱弱的身体,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小赛安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在弥留之际,他依稀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对他招手,母亲正在朝走来,身后跟着大祭司,她们脸上带着微笑和歉意,还有浓郁到无法化开的心疼。
再度与所爱之人重逢,小家伙终于委屈地哭了出来,像一个在外面被欺负了的孩子一样号啕大哭。
可是他哭着哭着,却又傻傻地笑了起来,他就这么哭着笑着哭着笑着,看上去心酸极了。
母亲疼爱地摸了摸他的额头,紧接着,他的眼前出现了霞光,是朝阳一样温暖的绯红色,这光芒包裹着他,暖洋洋的。
“好好地睡一会吧,我的好孩子,做一个好梦,然后在照亮草原的黎明中醒来。”
随着母亲轻柔的话语,一切疼痛都离他而去了,身体越来越轻,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舒适。
他疲惫地闭上了眼睛,露出一点点满足的笑容。
“妈妈……”
他说,又像是在喃喃自语,“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
“不!不!不可能!这怎么可能!这到底是什么邪恶的幻术!”
风暴巨人非常夸张地尖叫着,仿佛见鬼了一样,眼前发生的事情完完全全地超出了他的认知,根本无法用任何魔法来解释。
“不!不可能,你做了什么?不对!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萨满打扮的雌性牛头人轻松地笑了笑,仿佛丝毫不介意眼前站着的正是夺取了自己性命的凶手。
“我刚刚告诉我儿子——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保护了自己的朋友,保护了自己的师傅,还有最后一刻都坚决不放弃的信念,真不愧是妈妈最坚强的小牛犊!”
年轻的萨满冷冷地笑了笑,“至于我是什么人,你就把我当成清理垃圾的父母,或者地狱里爬出来索命的恶鬼吧!”
维利塔恩暂时压制了慌张,他是一个精明的人,知道在这种场合下,唯独慌张一点作用都没有。
虽然死而复生这种事情简直离谱,但不管对方是什么东西,既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他就得拿出气势来面对。
于是他低下头,盯着比他小了不知道多少倍的小不点心虚地威胁地道:
“我以为我已经彻底杀死你了,看来仅仅摧毁肉体还不是太够,你以为这愚蠢的障眼法能够骗得了我?”
“来吧!不管你是地狱里的恶鬼,还是清理垃圾的父母,我都一一奉陪!”
这番话有点底气不足,而且他的脑袋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什么叫清理垃圾的父母?
瞬息万变的战场上,任何一个微小的疏忽都可能会殒命。
而且,维利塔恩似乎不是善于吸取教训的那种类型。
当他意识到情况不妙的时候,已经失去了撤退的最佳机会。
快!太快了!和孩子战士截然不同的冲锋!
真正的战士出手时,在浩瀚的气势压迫下,被锁定的猎物根本无法躲避。
愤怒的巨斧上裹着雄浑的怒气,却只有面对时才能感受到真切的压迫感,它的来袭是如此的悄无声息,恶魔连一丝风压都没有感觉到。
维利塔恩的第一个想法是赶紧传送走,可是往昔得心应手的暗影法术竟变得晦涩不堪。
他亡魂大冒,仓促之下聚集起风暴,召唤出一连串的闪电球进行防御。
说实话,这种被萨满们称作做闪电盾的招数根本就一点防御力都没有,倒是更像一种反伤甲,攻击力相当差,只能吓吓人而已。
这种被动至极的防御手段连他自己都觉得蠢得不行,可是他现在是有苦说不出。
自从得到这个元素之躯后,他都是以凌驾其数百倍的绝对力量去压垮对手,如此短暂的时间,他根本没有机会适应这个庞大的身体,更不要提熟练使用新获得的力量。
更糟糕的是,它甚至还在排斥自己原本的暗影力量!
简直就像让一个走了一辈子路的人用改换双手倒立,或是强迫一个人在水中呼吸一样,别提多别扭了。
维利塔恩不禁有些后悔,如果自己还被困在那个矮小的躯壳里的话,局面会不会更好一点。
可是这世界上没有如果,而且他惊恐地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萨满正冷笑着注视着自己,她的双手上缠绕着诡异的魔力,凝聚成两颗红色的魔法球。
魔法球正在扩散出水纹般的波动,溢散出的能量牢牢地抓住他的身体,将沉重的压制力场施加在恶魔身上。
这怎么可能?没有法阵,没有咒语,没有仪式,凭借原生法力就能达到如此夸张的物理干涉?这简直是在践踏所有施法者的尊严,践踏他的毕生所学!
可是他已经没有机会为所见发表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说了。
在塔莉的控制之下,那柄从天而降的巨斧马上就要砍到他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