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谷多在爱女与李承志的陪伴下,起身谢客。
如此做派,李承志谷家女婿的身份得到确定。
众人想当然心道,难怪江司玄对其态度忽而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原来是攀上了高枝。
李承志一身正气,坦然地面对着各色各异的审度目光,衾影无惭。
他既已为了谷泠辞绝师门。
又怎会在乎几名跳梁小丑的指指点点。
人生像一场守望。
在大夜弥天中,等艳阳,等青草,等幼稚溢满大江。
只有爱情,才能令一位襟怀坦白的男儿郎抛弃半生。
李承志知道。
在很多人心中,他是一名十成十的蠢货。
为了儿女情长,为了并不算绝色的女娇娥,竟舍下大道基业。
身为镜月谷一代的大弟子,长老只是他人生的下限。
更不提四大仙门的亲传弟子皆有拜入圣地的机会,可如鲤鱼跃龙门般一飞冲天。
这所有在旁人看来千百个谷泠都无法媲美的一切,他却全不在乎。
只因为。
一位温婉女子有限眼波里的无限柔情,有限生命里的无限交融。
庸俗的人生生世世也无从获悉。
这是上苍对于蠢货的单独厚爱。
李承志何其幸运地得到了,又何其幸运地知晓自己的幸运,所以他甘愿沉湎在愚蠢里,终其一生。
同样。
他像被豢养的家蜂将自己紧缩,就失去了野蜂流连花丛的乐趣。
但谁又知道,李承志于其粗鄙向来不屑。
有许多人,包括场中八九,暗自里鄙夷出身仙门的他不通世俗,不明白比翼齐飞之味美,并自以为豪气。
李承志每每听人隐晦谈及,唯哑然失笑耳。
人与人看似形状相近,其实大不相同。
他人所言入耳,李承志权且在听。
这臭水沟很香,兄弟你快下来玩啊!
除了苦笑,他做不出别的表情。
嘲笑无疑是一种低俗。
那时那刻,李承志忽有怅然。
他知道自己终生摆脱不了低俗了。
能成为镜月谷的大师兄。
李承志当然不是傻子。
不是没有思忖过,原本与自己是两条平行线的谷泠,为何突然就折身撞入了自己的人生逆旅。
但只要谷泠满眼的温婉是真的,谷泠满心的李郎是不可磨灭的。
他便再无心思去考究一切。
若相遇是天意,他只需享受。
而若这天意有人主宰,他便于这阳谋来者不拒。
男儿当迎风!
……
明月独舞,银光漫天。
巍峨矗立的私邸,宛如一座教派圣山,环环灯火映出盛世浮华,那金黄的光辉犹若圣火普照,人流熙攘,圣光如沐,无数虚伪乘风在即,假面洋溢着真挚的畅爽。
宫灯放肆之中,被清冽的月光阻隔,心怀轻蔑以赤色相激,鼎盛的金赤慢慢叫嚣成孱弱的昏黄,直至心颤,方才回身骇望,这天地竟是无垠清冷,那璀璨圣光,不过清冷里一点微末的磷火。
悄然。
隔着远远长空,磷火闪烁出别样的清冽,若与明月比皎皛。
这怪异让得萤芒惊奇。
它用尽全身的力气,闪耀一瞬,鸟瞰来处神圣。
哦?
那亮堂堂的明澈。
竟是一位少年的清秀。
……
叶清踏足谷府。
一颗原本静谧如海的心,今似庖人眼中的山川湖海,五味杂陈。
“你说那么多的封魔使,谷家下人为什么单单邀请我们两个夜游谷府呢?”
他噙着玩味的表情,向宋远倾诉自己的不解。
宋远随同叶清穿过回廊。
秋风竞逐,黄叶纷纷,耳边传来飒爽低吟,秋意渐葱郁。
不咸不淡回道:“人家不说了嘛,今夜谷家另有宴会,邀请你我二人参加。”
听了这句话,叶清很是失语。
他叹了叹气,沉默半晌,似乎觉得没必要跟榆木脑袋置气。
重新转过头,详尽解释道。
“我的意思是,前来祝寿的封魔司人足有百位,为何偏偏我俩这初入黄品之人受邀,要知道随我们一路前行的,可都是些加赠贺礼的商贾。”
“一般来说。”
“要想得到如此礼遇。”
“得加钱。”
指了指身前身后,叶清两手空空地盯着那些华冠丽服下大摇大摆的金玉盒子,格格不入之感愈发浓厚。
他可没什么闲钱。
再说了。
哪怕他将全部家当都配上,也难入谷多先生的法眼。
他倒是隐隐觉得,似乎与程凝然的临走回眸有关。
人生呐。
桃花是劫是运。
全依自己的造化。
宋远听到这儿,忽然纵声狂笑起来,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大笑过后。
他附在叶清耳边。
自信回道。
“难不成。”
“是我们天赋异禀?”
一路再无话。
穿过无数个回廊,足有几里路远,二人方在谷家下人的引领下,来到谷府内府。
沿途鸟语花香,姚黄魏紫,潺潺溪水打庭砌涌过,嶙峋山石自檐角斜出,钟灵毓秀的园林夜景美不胜收。
叶清拼死拼活,拿下一座价值千两白银的州城私宅,达成前世安家大城市的小小夙愿,已觉心满意足。
结果和谷府比起来。
垃圾。
还得再拼。
还不够大。
这谷府内府,正有三处楼阁人影绰绰,从前至后,间隔百步,依次曰天曜、望舒、绛星。
刚一迈过庭院,迎面便是金碧辉煌的天曜阁,其名之大气为三阁之最,其内之喧嚣亦为三阁之最,所议事宜却是最为低俗,大抵不过铜臭和男女。
提着金玉盒子的巨幅商贾,尽数在天曜阁止步。
紧随之后,接引小厮将叶清二人引入了望舒阁。
李承志、程凝然、鸡毛公子……
列席皆是沁州各地的青年才俊。
晚宴尚未开始,气氛略微沉寂,两三熟识在小声攀谈,无人大声吵闹,叶清凝神听去,所论极闲,间杂几句一己之光明。
想必。
寿星本人和江司玄等层次的存在,正在那听起来最是浅薄的绛星阁里畅论一州之光明了。
叶清干谒贵人的想法就此落空,却无什么沮丧情绪。
他连声啧啧,叹服于谷多先生的奇思妙想,已从进入内府后的所见所闻学到了诸多宝贵。
最需面子的人请入传出去面子最盛的楼阁,而剥去他们的里子,让得看重里子的人舒舒服服地维系着自己的里子。
看人下菜碟的至高境界,莫过于此。
人行于世必有我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