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私的我只顾着自己享受、快乐着,竟没注意到杨妍已三天没来学校。她病了,我是听周师傅说的。我想去看,可不知道她家住在哪,想问周师傅,又不好意思开口。有着透视眼的周师傅早看出了我的心事,放学后,他特意等着我。
杨妍家竟和老学究家是邻居。一处不大的四方院子里,一栋还算整洁的房子,房子也不大,是一进两开的那种。门微敞着,周师傅礼貌的敲着,出来一中年男人,周师傅告诉我那是杨妍的父亲。看见周师傅笑着打着招呼,似老熟人。成熟老练的周师傅似和这里的所有人都认识。
我随周师傅进屋。杨妍在里屋躺着,眼闭着。周师傅轻唤着。
“杨妍,小欧老师来看你了。”
杨妍睁开了眼,看见我,微笑着,脸有些苍白,唇也苍白,昔日水灵的丹凤眼此时无精打采着。她想要做起来,我忙上手扶住她的肩膀,轻轻的扶她靠于被子上。周师傅介绍着我给她带去的罐头,还有那纸袋里的红枣。杨妍的父亲为我们端来了茶,茶的味道很浓,颜色深褐红,周师傅告诉我这是砖茶,是他们这儿特有的茶,大多用于熬制奶茶用。老谋深算的周师傅真是不讨人嫌,他拉着杨妍的父亲在外屋聊着,留下我和杨妍独处着。杨妍对我的到来有些欣喜,从她的脸上便可看出。此时,我们沉默着,不知该说些什么。气氛尴尬着,柜子上的小闹钟清脆的滴答声,我的心也在通通通。我低头揉弄着茶碗,杨妍则搅着一块花手绢。我的眼前忽的出现了林黛玉,此时的杨妍好像,我的心一颤,我又想入非非了。
杨妍试想打破这沉默,抬头看我,嘴刚微张却又合了回去,低头依旧拧着手绢,看出来,她拧的有些用力,又有些急燥。我终于站了起来,为她到了一杯水,抓了一把红枣,红枣的个儿很大,深红透着亮,我猜想,那定是韩露露精心挑选过的。
“你的脸很苍白,多吃点红枣。”我终于找到了话题。
“这个枣很甜,是今年的新枣,是我妈给我带的,你尝尝。”我撒着慌,并喂一颗于她的嘴上。
她轻轻的咬着,慢慢送于嘴里。
杨妍、乌云娜、韩露露是三个性格截然不同的姑娘。
杨妍消瘦了很多,原本就不丰满的脸颊,又凹进了许多,咬起东西来,棱角分明。她穿一红色碎花罩衣,洗的发了白,肩膀袖口处打着补丁,似没带胸罩,不算太丰满的胸或隐或现。杨妍的脖子很长且白,脖子下敞开的衣领里一小片细嫩的凝脂白玉,小嘴微微翘起,上下慢慢的动着。拧着手绢儿的手也苍白着,且细而长。两条辫子好似几天未梳,凌乱蓬松的搭在胸前,无精打采的。我看她的唇有些干,递水与她,她并不太想喝,但又接了过来,小口的呡着。眼前的她有着我对乌云娜、韩露露截然不同的保护欲。乌云娜的粗壮,结实、高大,我从未想过要去保护她,反而感到她是我温暖的依靠;韩露露开朗,大气,男孩子的性格,更是从小我是她的保护对象。而此时的杨妍,宛如林黛玉‘两弯处似蹙非蹙眷烟眉,一双似喜非喜的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我惜香怜玉之心在蠢蠢欲动。我好想坐于她的身旁,轻揽她瘦弱的肩,扶她的头靠于我不算厚实但温暖的胸口。可我只是蠢蠢欲动而已。
“吃个罐头吧。”我起身,压抑着驿动的心。
我用尽拧着盖儿,它却纹丝不动,可恶的罐头不给我丝毫面子,我尴尬的冲她笑着。我的怪态逗乐了她,她用手背轻捂嘴“嗤”的笑出了声。
“罐头不是那样开的。”她的手指指向罐底。
“把罐头翻过来,磕上面,在拧。”她教着我。
我照她说的去做,果然轻松拧开。我佩服的看向她。
“小时候,妈喂我吃罐头时,我学到的。”她轻松了许多。
我递于她,她依旧小口呡着。
我没话找着话。
“你妈妈呢?怎么没见。”
瞬间的开心在她脸上一扫而光,她低下了头。
“我没有妈,只有爸。”
我又尴尬着。
“对不起,我”我的嘴嘟囔着,不知该说什么。
“周师傅告诉你我病了?”她转移了话题,脸上淡淡的笑。
“是。我一天瞎忙,你几天没来了我都没注意。”我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杨妍温柔的看向我,眼里是自然大方,苍白的小脸有了淡淡的红晕。
尴尬的气氛在一点点流失,我也放开了许多。我呆头呆脑的话语,她发出了银铃般的笑。
一切在不声不息中悄悄恢复着。我努力向她述说着那些曾经的美好,其实也是在向自己述说着。‘生活就是自己哄自己,把自己劝明白了就什么也解决了,其实,生活远比想像中委屈,但时,你也远比想象中更强大。’这便是我的真实写照。
我竟开朗勤快起来,每天第一个打开学校所有的门,打扫着,烧上满满一壶开水。其实,这原本就应是我的事,从小的娇惯养成了懒惰,尽管就住在教室旁,却从未提前开过一次门,打扫过一次教室,更别说什么烧水了,要么懒得早起,即使起来也是去大漠里疯跑一圈。所有这些活都是老校长在默默做着。年轻力壮的我却无丝毫羞愧之心。现在,我似乎长大了。
日常的收拾完毕,我出屋准备去沙海。周师傅、丁玲走了进来。丁玲的大嗓门。
“呀,小欧,看来真要当模范,评标兵了。”
我已习以为常,自然的笑笑,转身要离开。着急,撞到了一人身上,软绵绵的,一股清香也直钻鼻孔。我忙抬头。
“杨妍,你来了?”我惊喜声。
“杨妍,好了,怎么不多休息几天。”丁玲闻声快步走到杨妍面前,亲热的拉起杨妍的手。
“这两天家里有些事,太忙了,我计划着再过两天去看你。”丁玲真心的抱歉着。
“没事,就是小病而已,都好了。”杨妍细小的声音。
“一定要多注意休息,你还年轻,身体可不能垮了。”周师傅也走了过来。
老学究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走了进来。
“小杨老师来了,病好了?”依旧的慢条斯理,抑扬顿挫。
“哦,脸色还是不大好。”老学究厚厚的眼镜片后深邃、耐人寻味的目光。
我也看向杨妍的脸。依旧的苍白,眼似还有些浮肿,嘴唇因干而咧着小口子,消瘦的脸颊上,两个颧骨像两座尖顶小沙丘突出在那里,头发倒是整齐、规矩的搭在胸前。
丁玲拉杨妍坐下,对我说道。
“小欧,快给小杨老师倒杯热水。”
周师傅也问道。
“小杨,想吃点儿什么?我去给你做。”
“不了。谢谢周师傅。早晨吃过了。”
我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水正要递给杨妍,丁玲拿了过去,她从自己的抽屉里拿出一小纸袋,打开,是红糖。她捏一撮放到杨妍的杯里,晃晃,清亮透明的水顿时变成褐红色。她双手递到杨妍的手里。
“看你脸白的,喝点儿红糖水。”声音里少有的温柔。此时的丁玲是温柔慈祥的额吉。
杨妍的病还未痊愈,我自告奋勇的替她上课,她眼里的感激我无法形容,我清楚的知道,我对她只是朋友,但比一般的朋友要好些。
杨妍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对林黛玉我只是从骨子里的怜惜,但绝不会去爱。虽然她有才,但过于清高,脱俗,人本来就活在一‘俗’的世界里,如果过于清高,那么,你就会很另类,就会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虽然她很纯洁,但过了头就变成了洁癖;她很聪明,但过于聪明就变成了痛苦;我讨厌她的敏感、多心,更讨厌她因脆弱、无助而自卑的样子;她倔强着,从不随波逐流,永远都坚持着自己的信念,这便注定她要成为孤家寡人,因此,她将痛苦、郁闷,世少知音。而我喜欢随顺众愿,喜欢活泼开朗,喜欢落落大方,喜欢清茶谈话。杨妍便是现实版的林黛玉,我虽怜惜,但绝不会去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