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儿知道爹的想法,爹一直觉得打仗是家丁们的事情,但是,爹您想一下,如果老虎寨真的集合人手来攻打咱们的话,就凭爹和脑袋叔你们几个人,能挡得住老虎寨的人吗?”
“他们敢!”赵顺眼睛一瞪,“咱们烟墩虽然偏远,但爹也是朝廷命官,世代驻守。他要是敢来攻打,那就是杀官造反,镇抚大人绝对会带兵剿灭他。他在这寻山所就别想再混下去了!”
“爹你也说了,老虎岭地势险要,老虎寨易守难攻,镇抚大人也是有心无力啊!要是搁在以前的话,他们肯定不敢。但现在世道这么乱,这样的事还少吗?朝廷真的靠得住吗?
我怕老虎寨要是再发展,不要说劫掠烟墩了,哪怕是劫掠寻山所,只要不是占着不走,也没有哪个官员会跟自己过不去,向上报有人造反!”
赵天成语气平静,连番反问,却是让赵顺说不出话来。
因为他知道赵天成说的是事实。
各地杀官造反的事情不少啊!
各地烽烟不断,流贼遍地,更不要说还有李自成、张献忠这样的大妖王更是早就公然举出反旗,甚至到了裂土称王的地步。
以前赵顺非常肯定,老虎寨这样的小股响马不敢来攻打有百户所驻守的烟墩,但现在,他还真没有那么底气十足了。
赵天成看着赵顺的表情,就知道他的说辞已经起到效果了,接着道:
“更何况,北境蛮女真一直有野心。他们一旦破关,兵锋肯定是直达山东。上次他们劫掠了济南府就走了,如果再来的话,还没有恢复元气的济南府能满足他们的胃口吗?要是到了登州府,到了寻山所烟墩,爹你打算怎么办?
如果是流寇来了呢?爹你打算怎么办?”
“不!不可能的!朝廷有圣天子,还有东林党各位君子,边疆有各位大帅!至于流寇,被卢象升卢大帅追得四处逃窜……他们怎么可能打到咱们山东来?
不过,也未必!也许会有小股流寇逃窜过来,也是说不定的……”赵顺的额头已经见汗了。
他是百户,知道的东西比小老百姓要多得多。
正因为此,他才明白赵天成说的这一幕简直太有可能发生了。
朝廷局势糜烂到什么程度,他听说过。卫所糜烂到什么程度,他更是有亲身体会。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赵顺扭头看向赵天成。
“是癫道士跟我说的!”赵天成理所当然地拽出背锅侠。
“你以前去找癫道士,不是去玩儿,都是在聊这些?”
“是的!一般是癫道士说,我听。癫道士特意叮嘱我,这些话不要随便跟外人讲,否则的话,会有杀身之祸,不光是我,爹娘你们也会跟着遭殃。所以我一直不敢说。”
“对!道长说得对!这些话也就在家里说说,出去可千万不能说!”赵顺凝重道。
赵天成心里暗笑。
这癫道士的称呼,在老爹这里都已经改成道长了啊!
“高人!道长果然是世外高人!我儿真是有大福之人!竟然能遇上这样传说中的高人!”赵顺眼中带光。
他现在对赵天成说的癫道士的事情,一点也不怀疑了。
就凭刚才那番话,如果没有癫道士教诲,傻儿子绝对说不出来。
他甚至怀疑,现在傻儿子突然变得不是那么傻了,这也是癫道士的功劳。
“是啊!”赵天成点点头,一副欲言又止的语气,“癫道士还说过爹你……”
“说了什么?不要吞吞吐吐,赶紧说!”赵顺呵斥一声。
他现在已经认定癫道士就是传说中的世外高人,他很想知道这样的世外高人对他的评价如何。
“那我可说了,爹你别生气!”
“放心!爹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
“癫道士说,爹你只安于眼前,不为长远考虑。如果是在太平盛世,这还没什么。但是,在如今的乱世,想要苟且也很难,将来可能会有大祸!”
“道长他真的这么说?那他有没有说,我该怎么办?”赵顺身体往前探了探,一副很关切的样子。
“我要做的,就是癫道士说的。只靠爹和几个家丁,无论如何也渡不过接下来的一波波劫难。道长说,要想生存下去,只有得民心,只有带着这些军户们一起走,让大家都吃饱了,都真心实意地跟着爹走,有敌人来的时候都肯拼命,这才能活下去!”赵天成道。
“让大家都吃饱?”赵顺苦笑一声,几分颓丧,“就算我想听道长的,也做不到啊!咱们烟墩军户男女老少加起来,有一千多人呢!让大家都吃饱……这得需要多少粮食?
你那一百多石,让大家敞开吃也吃不了几天!我们根本养不起啊!”
“不是我们养这一千多人,而是他们养他们自己,甚至是他们养我们。”赵天成道。
古代的官员总有一种错觉,父母官,养育一方百姓,甚至有牧民这个词……其实恰恰相反!
“他们养活他们自己?这就是你说的,想要自己支配那一批粮食的原因?这就是你要去做的事情?”赵顺反问道。
“是!”
“好!你尽管放手去做!爹支持你!”
赵顺一拍桌子,站起来。
他本来就是杀伐果断的人。
能当好这个百户,让李大脑袋等四人死心塌地地跟着他,怎么可能没点手段?
现在,赵天成几句话就说服他,其实不是他信任赵天成,而是他信任“世外高人癫道士”。
至于赵母刘淑芬,只要是赵顺和儿子决定做的事情,她绝对不会多说一句话,肯定是全力支持,做好家里的事情,让丈夫和儿子都没有后顾之忧。
“好!有爹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赵天成一喜。
接下来,他可以放手去做了。
第二天一早,赵天成找来两口大锅,在镇子中心开阔地带支好了。
这里在赵天成看来,差不多就是烟墩的CBD。
大锅抬过来的时候,就开始有人围过来。
“百户大人这是要干嘛?不会是要赊粥吧?”
“赊粥?这不过年不过节的,也没听说朝廷赈灾,为什么要赊粥?”
“昨天百户大人拉回来那么多粮食,真有可能赊粥啊!看!这水都烧起来了,这么大两口锅,百户大人家就几个人,熬这么多粥也喝不完啊!”
“难道真的是要赊粥?咱们镇子上军户一千多口子,这两口锅也不够啊!”
“……”
一群人议论纷纷,一个个都是瞪大了眼睛,看着赵家人忙活,也没人主动来帮忙。
几升小米,几盆麦糠,倒进去搅拌一番。
很快,饭香味开始在空气中弥漫。
小孩儿最先扛不住,口水都流出来了,一个个牵着爹娘的手乞求着:
“好香啊!娘,俺饿!”
“娘,俺要吃饭!”
大人也是肚子骨碌碌直响,只能安慰孩子:
“一会儿回家吃。”
小米加麦糠熬成粥,浓浓的两大锅。
听起来麦糠不是什么好东西,但现在屯堡里能吃得起的,还真不多。
赵天成看到过这些破落军户们吃的饭,那粥,一个个能当镜子照,稀得跟水似的。里面有多少料,完全取决于当天挖到多少野菜。
所以,他在买粮食的时候,买的是以廉价的麦糠为主,米和高粱只占一小半。
对于烟墩的军户来说,这诱惑力已经足够了。
赵天成特意挑选的早上,时间比较早,在大家做早饭之前。
饿了一晚上,肚子里都是空荡荡的,这粥就显得格外香了。
看看熬得差不多,赵天成站出来,清清嗓子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