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又走一程,碰到一处台阶,不能继续前进。他们四人便下来,紧紧跟着沈关监一行往坡上走。
走进来一看,这海公山的街道不仅狭窄,比之九二年的国公山和三一年的天公山更要寂寥得多,不仅店铺零落,街上还人影全无。
到路边人家敲窗一问,果然,沈老师来前说得不错,这儿的土匪闹得特厉害,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便是这偏僻山镇上,也吓得家家关门闭户。白日里街上竟可以见不到一个人。
只有几只飞出院墙的家鸡和偶尔一只流浪的野狗,才给小镇带来一点生气。
“这是怎的了?”陪伴方丈的首座老僧不解地问沈关监,“这海公山,前清时候虽未来过,却听说也还热闹繁华,今儿却像一座空城了!”
“不瞒大师们,”沈关监说,“您们踏脚的地方如今离大河不远。民元是多事之秋。老袁在北,民军在南,都还不甚协作,一些前朝余孽如辫帅之辈,更是降叛两端,到处找麻烦。地方不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上个月这里有个解了职的原标统,不服裁撤,集结了几个旧部,与当地土匪合流,一起啸聚山林,反抗当局,竟然合伙打进了县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百姓们听说,躲的躲,逃的逃,不走的也把大门都栓上,就变出这熊样了。”
方丈听了,不禁喟叹一声:“原来那时便有这许多不幸之事了。”
“要说这时了,大师!”沈关监笑着提醒,“方才已经说过,这山上如今是民元初年。”
“哦,老衲一时忘了。算算此时,老衲是刚去香照寺不久,诸事多多,外界的事情,只略知几件。加之与此地相距遥远,于此事竟全无耳闻。那土匪,真个就要打到这里来了么?”
“一时还不会!”沈关监说,“若辈原也打算进犯的,听说政府紧急应对,调了几县兵队来清剿,就没敢再前进。这里人见土匪一直不来,就也不逃了。
“镇上原来也驻有三棚兵,一棚十四个,三棚就是一个排,四十多人。原来怕土匪势大,把土炮都埋了,这时又挖出来架上。另外还在修理两挺乡民送来的马克沁重机枪,是裁散的老抚标的人当废铁偷卖出来的。”
“土匪打来才修理?”首座不禁莞尔。
“急来抱佛脚吧!不打仗的话,那两挺外国旧枪,冷却水筒都漏穿了,不等锈成渣子就会进打铁炉!现在子弹虽还有两箱,也不知能响不?”
既然仗还没开打,惠慈方丈就想早点下山,免得像在天公山那样,想走还走不脱。首座却劝道:
“方丈无须匆忙。眼下兵匪欲来还未来,知道他在哪里?倘若下山后中途遇上,大草场上一览无余,那时哪里躲去?便一筹莫展了。左右人已到此,不如且等战事明晰,再作定夺!”
这是老成持重的办法,方丈不便固执己见,便请沈关监介绍个地方住下。
沈关监说:
“旅店又脏又乱,不是大师们住的大户人家都已跑掉,借住也难只有东头关帝庙,有人看守打扫,又宽敞又干净,许他两个香资,便可住宿。此事自然有我负责,大师们只管跟我走就是。”
他们在前头走,四个年轻人在后面不慌不忙,一路紧跟。走上山头,便看到一圈砖墙,围住了山顶空地,只余下一条大道通过处,做了两扇铁叶大门隔断,有兵丁在墙头把守。
见一行人过来,哨兵喝令停步,问是干什么的。沈关监是大有来头的人物,又来往走熟了,只略说了两句,兵丁们就把大门打开,请他们通过。
进了围子,便发现虽然军容不整,刀枪窳败,小半新兵啥也不会,一排四十二个官兵竟然真是满额的,这在吃空饷成风的年代十分罕见。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要打仗,临时急招了一些地方人员火急顶上的。
至于武器,汉阳造步枪之外,果然还有两挺粗得跟炮筒似的的水冷重机关枪,已经修得大致能用了。翻新货,也许性能不够好,但在这个时代,光是亮一亮相,也就足够吓倒一大排人了。
首座纳罕道:“当兵的应视武器如命,竟然连这种利器都敢偷卖,真是纲纪无存了!”
沈关监笑道:“老皇朝都垮了倒了,还有什么纲纪!这不跑到山里,连土匪都做上了。”
士兵们吭哧吭哧地把重机枪抬到木头搭建的高台上,让它们屁股对屁股,居高临下,各守一个一百八十度扇形。
至于几门清朝入关时候就造出来的土炮,全都是几百年高寿了。有它不多,没它不少,闲着也是闲着,凑合着添个菜吧!就在兵营东西每个大门外各摆两尊,都对着大道方向,防备敌人的集团冲锋。
现任排长是个军校出来的学生官,姓秦,人很精干,见沈关监亲自陪伴两位老和尚路过,立刻笑脸相迎,请他们在指挥所小憩。
他又问那四个年轻人怎么称呼,沈老师不愿占人便宜,便笑说不过是同路的,秦排长笑了笑,便不大管他们。
年轻人们也不介意,由于爬山很累,身上发热,就站在指挥所外敞开衣服吹山风,略作休息。
只不过一袋烟的工夫,便听到围子墙上值班的哨兵放声大喊说:“土匪来了!土匪来了!”
秦排长听到报警赶紧跑出来,边问在哪里,边叫各棚注意,准备战斗。原来散在各处的兵丁闻令全都跑动起来,大呼小叫,奔向各自的岗位。
年轻人们见事情来了,都忙不迭想知道详情,便拉住一个伙夫探问底细。
那伙夫正挑着潲水要去沟里倒,听说有匪情,便不敢出营,就放下担桶说与他们知道。
原来早晨时候,镇子北面过来一个畜群,足有几百头牛羊,像是赶往旧都路过这里。这些牛羊大小肥瘦不一,拼凑得很不合理,其中看得出还有耕牛,连农民家的缰绳都还缠在牛犄角上。
这是偷的呢,还是抢的呀?
镇上人见他们来的古怪,便有些警惕。只是看到骑马驱赶的只有寥寥数人,干不成什么大事,这才暂时没理他们,但已经报知了镇长和驻军。
却不料那畜群慢慢地走,挨到十点多,几匹马中忽然有一人迳直向北跑去,不久,便招引来黑压压一大群骑马的汉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