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鱼篓的柳泉就像个乡下人一样,定定看向城中心的钟鼓楼,楼好似个标杆撑起了整座长安城的精气神,让人自觉渺小。
怔神片刻,柳泉见得日落西山,天色渐晚,便决定提着鱼篓先找个旅店凑合一夜。
他身上有着从徐府得来的百两黄金,心中底气十足。
身穿道服,手提鱼篓,柳泉的样子让不少路人侧目。
别人遛鸟,他遛鱼,确实有些奇怪,柳泉神色自若,厚着脸皮应对投射来的目光。
在繁华的街道上不断寻找旅店客栈,可找了数家,柳泉却连续被告知已客满。
有钱没处花了属于是,他发愁地看着周围建筑物,那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疏离感再次油然而生。一直提着鱼篓的右手也开始发酸,柳泉心想着要不先找个酒楼或者茶馆吃点东西,顺便歇息会。
辟了谷,可馋虫还在,作为人族的首都城池,长安的美食一定有许多,思到这,柳泉咽了咽口水,毕竟他好久没有吃过一顿正正经经的饭菜了。
左手揉了揉发酸的右手,柳泉便打定主意寻家酒楼吃点珍馐,犒劳犒劳自己。
他四处张望,看哪家酒楼的人流量最大,装修最豪华,柳大爷现在可不缺钱咧。
天黑了,街两边建筑物挂的灯笼也随之亮起,各种样式,各种颜色让柳泉目不暇接,算得上刘姥姥进大观园,看花了眼。
夜晚的长安人流反而更多,宽敞的街道变得有些拥挤。
就在柳泉在人流中穿梭时,他感觉衣角被拉了拉,便停下脚步,低头望去。
是一个年纪不大,约莫六七岁的男孩拉住柳泉衣角,其面容普通,身穿短衫,脚踩草鞋。
短衫上缝缝补补的痕迹很多,但却非常整洁。
柳泉眨了眨眼,没想到是个孩子。
干站着堵在街道上也不好,他拉起孩子小手,走到人少的地方,随即蹲下身子:
“小朋友,怎么了,有事吗?”
见得柳泉问话,小男孩没有露怯:
“大哥哥,我看你在这转悠了许久,是不是刚来长安城,找不到地方住宿啊?”
这小孩倒是挺聪明的,柳泉笑了起来:
“是啊,我初来乍到,不知道怎么回事,找到的旅店客栈都满人了,小朋友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嘛?”
陌生街道上突然碰到个小孩,如果是以往,柳泉肯定心有疑虑,不会随意说话,可眼前孩子却让他有种亲切之感,没有思忖太多,他就把自己的境遇讲了出来。
小男孩老神在在地道:
“大哥哥,我名字叫作樊仁,不要叫我小朋友。至于你所说的找不到旅店客栈,也属正常。”
“因为每年长安城,都要举办一场声势浩大的武举人选拔,而最近几天正好就要初试,所以很多人都跑来长安参加或者看热闹。”
“听你的意思,我今晚是找不到住宿的地方咯?”柳泉听到这个消息有些无奈。
“差不多吧,基本找不到客栈旅店,都满了。”名字叫作樊仁的小男孩点点头。
“那小......樊仁,你拉住我就是为了推荐旅店客栈拉生意咯?”柳泉听到这,也大概明白眼前小孩的意思。
被看穿目的的樊仁没有害羞,大大方方地道:
“是的,大哥哥你很聪明,我家正好有空房间,可以让你住。你也说了初来乍到,肯定人生地不熟,作为附送,我可以做导游领你在长安游览。”
被个小孩夸赞聪明,柳泉哑然失笑,他上下打量着樊仁。两人所处的位置光亮黯淡,再加上男孩低垂眼睛,看不真切樊仁的眸。
对方年纪虽小,但明明是个善于推销的人,应该清楚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要目视客人,让客人感受到可靠真诚,然而......
樊仁见柳泉没有立刻回答,脸上焦急:
“大哥哥,这里是长安城,秩序很好的。况且我就是个小孩,对你也造成不了什么威胁,实在不行你且跟我去看看房子再做决定吧。”
樊仁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柳泉也不好拒绝,确实如男孩所言,他一个及冠少年,还是本我境修士,不应该害怕小孩的。
柳泉咳嗽了几声:
“好,我先跟你去看看房子。”
闻言,故作成人的樊仁终于露出几分孩童的模样,咧起白牙大笑:
“嗯嗯,大哥哥你跟我来,我保证房子物超所值。”
男孩扯起柳泉衣角,示意他跟上,便转头开始带路。
防人之心还是有的,柳泉提起警惕,跟上了前面的樊仁。
穿过三条巷子,拐了两个街角,一所还算大,带有院子的房屋出现在眼前。
樊仁在此驻足,推开房门口,踏进去,然后回首招呼柳泉一起。
此处有点偏僻,但门前还是有行人路过的,柳泉也没有想太多,提着手中鱼篓穿过了房屋大门。
院子中很空荡,能看到的也只有个大水缸。而院内的房子漆黑一片,半点光亮都没有,有些萧瑟却不诡异。
樊仁推开房子的内门,快步从里面拿出根白色蜡烛,接着点燃:
“不好意思啊,大哥哥,有些暗。”
柳泉笑道:
“没事。这房子怎么不见你家大人?”
“我家就只剩我一个了。”樊仁手中烛光摇曳,仿佛在表现男孩心中情绪波动不止。
樊仁没有表现失落的神情,语气也很平淡,似乎并没因为提到家中已无亲人而难过。
柳泉轻叹,想来男孩年纪小小就吃了许多苦,要不然也不会这般古井不波。
他扯开话题说道:
“抱歉,我不清楚,当哥哥没说哈。空房间在哪,带我去看看吧。”
“好。”笑涌上樊仁的脸。
跟着樊仁来到空房间门口,借着烛光可以发现,房间内唯有床和桌子,其他摆设都没有,看起来很寒酸。
把手中的鱼篓放在房间内的桌子上,柳泉甩甩手,没等男孩开口,他先说话了:
“住一天多少钱?”
“嗯......”
男孩思考了会:
“一天二十枚铜钱,大哥哥你只住一天吗?”
铜钱......
柳泉愣住,他身上只有黄金,从房子情况来看,给男孩黄金肯定找不开的。
看到柳泉犹豫的样子,樊仁以为是对方嫌贵,开口道:
“大哥哥,你嫌贵的话,价格还可以再商量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柳泉捂脸。
“咕咕咕......”
声音从男孩腹部发出。
樊仁尴尬地摸了摸肚子。
可以出去吃饭找零钱啊,柳泉脑中灵光一闪。
“我们先出去吃饭吧,正好我也饿了。你应该知道附近有什么好吃的酒楼吧?”
听到酒楼两个字,樊仁用低低的声音回答:
“大哥哥,我没去过酒楼,不太清楚。”
“这样嘛,那我们先出门看看吧,试试你导游的能力,顺便赏一下长安夜景。”还没等樊仁回话,柳泉关上房间门,拉起男孩走出房屋。
在柳泉的感知内,房屋和院子确实一个生命都没有,所以他也就放下心来,没有再管鱼篓。
“大哥哥,房钱的事情还可以再谈谈的嘛。”被拉住的男孩说道。
“安心了,房钱不会少你的,不过今晚你要带我逛逛长安城。”柳泉走出院门后,松开男孩手。
“嗯嗯,我明白了。”樊仁喜笑颜开。
......
跟随樊仁,柳泉听着其讲解,游起了长安城。
“这里是长安的西城,是美食聚集最多的区域,不少达官贵人都经常跑来这边的。”樊仁指向周围灯火通明的建筑物。
柳泉不傻,自然明白樊仁的言语暗示,看来男孩挺饿,他揉了揉对方脑袋,想着再游会,就带其去吃饭。
“先前你谈及的武举选拔是什么意思,详细说说。”柳泉眯起眼睛,表情和善。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就说个大概吧。”
樊仁歪着脑袋:
“这个选拔是由当今圣上下旨举办的,也不知是何时开始的。自我出生以来,就一直有。”
“就是从所有参加者里面选出最强的那一个,然后封为武举人,赏赐身份地位,金钱财富什么的。”
“至于为什么举办的话,我猜大概是为了鼓励东夏人族尚武吧,毕竟现在灵气稀薄,修道者都跑回灵山,国内缺乏战力,且东边还有妖族虎视眈眈。”
就算男孩早慧,寻常百姓也不应该知道这么多,对方身份明显不简单,柳泉惊讶问道:
“樊仁,这些都是你自己想的嘛?还是谁和你说的?”
走在前面领路的樊仁身形晃了晃:
“我娘生前说的。”
“......”
柳泉没有用言语安慰樊仁,只是继续揉着男孩的脑袋。
将放在自己脑袋的手拿开,樊仁笑道:
“说到这武举选拔,长安城有个地方,大哥哥你一定要看看。”
说完,男孩飞奔起来,柳泉则是用追风踏在后面慢慢跟着。
......
男孩停下脚步,弓腰,双手支撑大腿,气喘吁吁地望向后边,发现柳泉如影随形就在身后。原本他还怕跑太快,柳泉会跟不上,却没想到对方不急不缓地就在后面。
走到樊仁身旁,柳泉拿起腰间酒葫芦饮了口:
“怎么停下来了,是到地方了嘛?”
“嗯嗯,大哥哥你看前方。”樊仁喘气说道。
柳泉眼望前方,一块巨大的石碑入了视线范围,上面刻着金色的文字。
仔细看去,是一串串人的名字,他转头问道:
“这石碑是什么?怎么有这么多人的名字在上面?”
歇息好的樊仁直起身子:
“这是天骄榜,东夏内三十岁以下,前一百名的高手都在这个榜上。”
“喔,这个榜从何而来呢?是只有武者才能上榜嘛?”柳泉感兴趣地看向巨大的石碑。
“从天而降,是上面的神仙赐下来的石碑。不止是武者,修道者也能上榜。只要有人打败榜上有名之人就能上石碑。”
“还挺有灵性的。”
柳泉摩挲下巴,继而问出个致命问题:
“那最开始的一百名又是怎么排的呢?”
“额......”
男孩被问愣。
“我也不知道,这石碑据说从千年以前就存在了,历史很悠久,或许它会甄选吧。”
顺着石碑,柳泉往上看去,最顶端的名字他很熟悉,正是蒙巍水。
一人压众天骄,独自当凌绝顶。
柳泉清楚蒙巍水完全称得上这个名次。
“大哥哥,你是在看第一名的名字嘛?那是蒙巍水,是我们东夏最年轻的王爷咧。”樊仁目露崇拜,语气自豪。
“是这样啊,长见识了。”柳泉一副原来如此的样子。
傻小子,你口中的蒙巍水我不仅知道,还认识呢,柳泉心中得意,但没有说出口。
石碑上的百个名字在黑夜中散着金光,熠熠生辉。
“还有,还有,旁边的那个矮小的无名石碑。”男孩拉着柳泉走到等人高的石碑前。
“这个石碑可以测试人的潜力,只要把手放在上面就行。”
柳泉将葫芦壶放回腰间:
“放上去,然后怎么知道自己潜力呢?”
男孩兴致高涨:
“旁边的那个小钟,响声越大,说明潜力越大。”
“当初镇妖王蒙巍水测试潜力的时候,这个钟的响声在西城范围都能听到!”
说着,樊仁把右手放在无名石碑上。
青铜制的钟晃动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音,离着几米远大概就听不到了。
“我测了好几次,结果都是这样。”樊仁黯然,丧气地垂下头。
大手按到樊仁脑袋,柳泉轻拍了拍,表示慰藉。
男孩总能让他想起在遇到的小月月,这也应该是对其产生亲切感的原因。
联想到小姑娘月月,柳泉心刺痛起来,终究意难平。
“大哥哥,我知道你肯定不是凡人,从刚刚你像没事人一样跟了过来就能看出来,你也来试试吧。”樊仁拿起脑袋上的大手。
“我姓叫柳,名做泉。叫我柳哥就好了。”
柳泉任由着男孩把自己的手放在无名石碑上。
许久,青铜钟没有任何动静,半点声响皆无。
男孩迷惑地看向柳泉。
下一刻,钟声起,响彻云霄,布满长安。
只不过钟声不是从青铜小钟发出,而是城中心钟鼓楼......
皇宫中。
两个博弈的男人放下手中棋子,面面相觑。
......
同一时间,不同身份的人都望向城中心的钟鼓楼。
唯独樊仁目瞪口呆地看着柳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