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日高悬，旱柳桠杈几多嶙峋。

李怀安单手叉腰，望天望得脖子发酸，完全无视棋盘旁边嗡嗡作响的手机。

敌方老将脑门冒汗，打着哈哈道：“小李嘿，不接个电话呀？这也快中午了，我看是你妈来的电话，喊你回家吃饭吧。”

“休要顾左右而言他，臭棋篓子，车马炮要归边了，您还不防一手。”

“你这双车巡河，顶着我半盘棋，我怎么防？”

“问我呀。”

李怀安瞥了一眼，“送个车。”

“那跟死了有啥区别？我就这么一个车了……呦，你妈来了。”

“呦呵，跟我玩盘外招？”李怀安冷笑着道：“我妈指不定在家怎么拾掇我爸呢，怎么会来这，赶紧走棋，别扯那没用……诶诶……”

话未说完，耳朵忽然被一对有力手指揪住，没发声就知道真是老妈来了。

捏了二十年的粉笔头，真不是盖的。

“妈，妈……错了，我手机……”

“我拿着呢。”郭素琴拽着李怀安就走。

“小郭好好拾掇他！”

老头在旁边加油助威。

“那您也先松开，我都多大了，丢不丢人，疼……”

“还知道疼？”

不说这话还好，郭素琴又加了一把劲，“我儿媳妇呢？”

“什么叫您儿媳妇，八字还没一撇呢……您松不松开，不松开我要出手了。”

“你出什么……”

还没等郭素琴反应过来，李怀安一把抱起老妈。

“您一个穿高跟鞋160的选手，跟我181彪形大汉角力？”

“放我下来，臭小子。”

郭素琴使劲捶了儿子后脊两下，稳定身行，快步往前走：“你爸没告诉你？”

李怀安揽上老妈肩膀，嬉皮笑脸道：“我爸说了呀，他说您这几年跟吃了耗子药一样，他快受不了了，让我来伺候伺候您。”

郭素琴冷笑：“我借你爸俩胆儿，他也不敢说出这话。”

李怀安拍着胸脯道：“我要是撒谎，我就跟您姓，生个儿子跟您一般高！”

“还真说了！”

一听这话，郭素琴立刻明白了，细细的柳叶眉倒竖：“翻了天了，等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他。”

“没错，是得好好敲打敲打他。”

李怀安敲梆打鼓，“我爸太不像话了，您是不知道，这几天我认真工作，他非要让我玩游戏，我都吐了。”

“然后呢？”

“什么然后？”

“吐了以后，不得有人打扫啊？”

郭素琴伸手又想揪耳朵，被李怀安躲开了。

“那当然不能了，有女朋友嘛，就这个。”

李怀安翻出照片，主动奉献。

郭素琴接过来，仔细端详，“相貌到是挺好，不过我听说才十七？高中生？”

“过年就十八了，她不上学了，出来打工。”

“哦……啥时候住一起的？”

“妈您别乱说，我俩刚刚交往。”

李怀安搂着老妈进了电梯，“我真和她没什么，今儿上午表白，还碰一鼻子灰，本来吧，我想主动带给您过过目，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

“咋不妥？”

郭素琴横眉立目，“我就是让你爸通知你带来，就想看看到底什么人。”

“这可不怪我，我爸也没跟我说清楚啊，”李怀安道：“再说人家那么小岁数，万一说出什么不当的话，把您再气着，多不划算。”

“放屁！”

郭素琴喝道：“我是那么大气性的人吗？人家闺女上门，我还会摆脸色咋的？”

“那可说不准……”李怀安小声嘟哝。

“你说啥？”

“没事。”

到了楼层，李怀安推着老妈出去，掏钥匙开门：“妈，您请进……爸！你干嘛呢？我妈回来了，还不紧着跪安来。”

“来啦。”

李大山拿着擀面杖，狗腿跑来，堆笑说道：“小薇薇来了……呃，人呢？”

“什么人？爸你说清楚。”

李怀安去厨房转悠一圈，捏了几片火腿吃，还不忘给老妈送一口。

李大山一愣，“你不说你要带女朋友来吗？”

“别胡说啊，当我妈的面，谁撒谎谁是狗的，我问你是不是有喜事，你咋说的？”

“我说你别装不知道啊。”

“这不就结了。”

李怀安跟老妈道：“妈你都听到了，我确实真不知道，我还以为我爸说您生气他打游戏的事呢。”

李大山大怒：“臭小子，你敢诓……”

“都住口！”

老佛爷端坐沙发正中，虎踞龙盘，“李怀安，你也不用跟我插科打诨，今儿就跑不了。”

“没错！”

李大山侍立一旁，摇旗呐喊，“他就是故意的，想挑起咱两口子的夫妻矛盾，制造紧张关系，琴你别信他的话。”

“你也闭嘴！”

郭素琴瞪他一眼，李大山赶忙把果盘递过来，“说吧，女孩家哪儿的呀？”

李怀安道：“妈我饿了，吃完再说。”

“先说！”

“说什么呀？说您两口子配合不错。”

李怀安撇嘴：“妈，您又戏精附体了？太阳穴贴块狗皮膏药，再来句地主家也没余粮，就活脱脱黄世仁转世了。”

“嘿……”

李大山一乐，又赶忙板起脸，“严肃点儿，怎么跟你妈说话呢。”

郭素琴喝道：“别跟我嬉皮笑脸的，怎么着？我十月怀胎生下你，就不能问问女孩情况？”

李怀安木然道：“我是早产儿，没足月。”

“这不重要！”

郭素琴果盘往沙发一摔，瓜子花生乱跳，“总之你得交代清楚，怎么认识的，家庭背景，身体状况啥的，都详细说说。”

李怀安叹了口气：“您是家访啊？还是查户口？我不把她带来，就是怕您吓到她，我俩还在交往初期，没到那一步呢。”

“忽悠，接着忽悠。”

郭素琴冷笑：“你小子从小到大，碰过女孩吗？我是你妈，什么不知道？起先我都怀疑你是……那什么了。现在忽然出现个女孩，直接跟人家同居……”

“是一同居住。”李怀安打断她：“您别乱说话，传出去人家女孩咋做人？”

“放你娘的屁！少跟我咬文嚼字，一同居住？那不是一个意思？”

郭素琴横他一眼，说道：“你自己摸摸自己良心说话，你没对人家女孩有想法，你会让她住家来？”

“我真……”

“撒谎是狗！转移话题也是狗！”

“我……”

“不回答也是狗！”臭小子跟老娘耍心眼。

“……”

李怀安一憋，吭哧半天，干脆耍赖了：“汪汪！”

“……”

“……”

郭素琴面无表情道：“你是彻底脸都不要了，跟我斗法是不是？”

“您怎样理解都成。”

李怀安笑着凑过去，“只要您别折腾人家就行，她家是云南深山里的，没见过世面。”

“胡说八道！”

郭素琴摔开他，气道：“怎么我折腾了？我折腾什么了？我教书育人二十载，年年优秀教师，我……”

“所以才叫折腾啊。”

李怀安幽幽道：“妈，您自己看看，刚才咱娘俩还好好的，说着说着就变了语气，我就得乖乖站着，听您训斥。

您自己或许没感觉，但这都是职业病，您好好想想，正常人遇见这事儿，是咱这样的吗？

我俩刚交往，您就让她来认家门，是不是太快了，不合适。”

郭素琴嘴唇颤抖：“你说谁不正常？”

“别断章取义啊。”

李怀安无奈道：“我可是孝子，您以前教过我，审题要清晰，要理解中心思想，我是说不正常吗？是不合……”

扑腾！

话还没说完，郭素琴白眼一翻，双手捧心，直接抽了过去。

“……”

在一旁看了半天戏的李大山见状，赶忙抱起她，急切呼喊：“素琴，琴，你咋了？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快给你妈拿救心丸。”

“……”

李怀安立刻慌张，道：“爸，我妈的心绞痛不是好了吗？您准备的道具……不是，药在哪呢？”

“茶几下面。”

“哦……给，妈妈，千万别有什么事。”李怀安面容悲戚，“您好点没？”

“嗯……”

郭素琴悠然转醒，有气无力哼哼道：“然后呢？啥时候把她领家来？”

“下次一定！”

李怀安正色道。

“这你说的？”

郭素琴立刻从沙发上翻起来，“别玩文字游戏，下次也不一定咋办？”

“那我就是狗！”

“呵呵……”郭素琴冷笑，说着就要再次躺下。

“妈，我错了！”李怀安立刻认怂，恭恭敬敬地道：“下次一定带她来。”

“真的？”

“真的。”李怀安睁大眼睛，“妈，拿出您的绝活，看着我真诚的眼睛，您自己分辨。”

“……”

郭素琴盯了一会，“行了，今儿我就放了你，吃饭去吧。”

呼……

李怀安舒了口气：“不吃了，打包吧，昨晚人家以为你要揍她，三顿饭都没吃好，她又不会做饭，快要饿死了。”赶紧闪人！

“至于吗？我有那么恐怖，我可还没认她是我儿媳妇呢，饿两顿能咋的？”

郭素琴嘴上说的狠，自己到先动身去拿饭盒了。

李大山翘起大拇指，比划一下，也跑去帮忙。

两人打包好，交给儿子，李怀安撒鸭子就跑。

两口子面面相觑一会，回到饭厅坐下来。

郭素琴道：“刚才你咋回事？为啥一声不吭？”

“老婆大人出手，还用我啊？”

李大山笑着道：“这不是达到目的了。”

“达到啥目的了？”

郭素琴白了老公一眼：“你好好琢磨琢磨，你儿子除了撂下一句下次一定，还说啥了？”

“呃……”

还真没有，“等于说，这小子把咱俩耍了？”

“外头有人就是不一样，长本事了。”

郭素琴微微一笑道：“不过这样也好，能让这小子收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