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嫣为我舍弃了体制内的稳定工作,为我离开温暖而舒适的家乡,为我而落脚在陌生的上海市区。接下来,我理所当然应该向她求婚。可是,此时此刻,我却惧怕起这个将来。”
朱盛庸运笔如飞。与其说他在向李礼刚倾吐内心的秘密,不如说他借着给李礼刚写信来剖析自己。
“相比冯嫣很快找到工作,原本对前途充满信心的我,反倒迟迟没有落定工作的事情。是我眼高手低吗?是我盲目乐观吗?我的未来,到底在哪里?”
朱盛庸陷入自我剖析的痛苦。
跟他迷雾一样不可捉摸的未来不一样,李礼刚,已经将他在异国他乡的洪水野兽一样的生活驯服,且,牢牢握住了命运的缰绳。
李礼刚因无证驾驶被罚66美元。保险公司支付被撞车辆的维修费,一转身,保险公司要求李礼刚每年多付100美元的车保险。
经过两次笔试,两次路考,李礼刚拿到了他的新泽西州政府颁发的驾照。
秋季开学后,李礼刚不再去中餐馆打工。学校办公室的兼职还在做,听力也已过关,课程就显得得心应手许多。为了拿到丰厚的奖学金,李礼刚依旧把别的同学消遣的时间花到图书馆去。
渐渐的,犹如囚犯一样的寂寞生活也成了过去式。
在图书馆,李礼刚认识了一位来自以色列的叫塔勒的学霸。每次他到图书馆,塔勒已经进入埋头看书状态;每次他离开图书馆,塔勒还毫无倦意地苦读。
自己是学霸的李礼刚于是生出惺惺相惜之感。他刻意等到闭馆时分,有意跟塔勒搭讪。
相识之后,两人经常在夜色中相伴回寝室。
塔勒总是在强调“他是以色列人,不是犹太人”,并向李礼刚普及“绝大多数以色列人,85%吧,是犹太人。但是不是所有的以色列人都信犹太教。只有信犹太教的人才叫犹太人”。
在一次学校讲座上,李礼刚认识一个叫费雷克斯的男生。经过短暂的聊天,李礼刚随即发现费雷克斯有点与众不同,他反应很慢,表情比较少,似乎智商不高。
费雷克斯信教,很虔诚。他邀请李礼刚去听巨人体育场比尔·戈兰姆的讲道。李礼刚抱着开放的心态,欣然同意。
傍晚时分,费雷克斯的妈妈和漂亮的妹妹开着黑色沃尔沃来学校接他们。巨人体育场人山人海,已经没有多余的空间再容纳别的人。很多后来的人们,被安排在体育场附近的街道里,通过事先准备的大屏幕观看牧师布道。
李礼刚兴趣盎然地观看着周围的一切,等牧师真的上场的时候,他觉得新鲜够了,想撤了。看看周遭密密匝匝的人,除了老实地听完,并没有别的选择。
费雷克斯很珍惜与李礼刚之间的友谊,费雷克斯的家人也很高兴费雷克斯能交到一个有话说的朋友。离感恩节还有半个月,就热情地邀请李礼刚到他们家过感恩节。感恩节刚过,又邀请李礼刚去过圣诞节。
可惜圣诞节过后,费雷克斯一家离奇般突然消失。
第三个学期,最令李礼刚兴奋的学校开了Scuba潜水课。当李礼刚第一次背上氧气瓶,按照课程管理,躺在游泳池地板上时,真是心潮澎湃。
李礼刚是不拉帮结队的中国人,米克是不腻在北欧人圈中的瑞典人。他们第一个学期就知道彼此,在第四学期,因为俩人恰巧选了相同的课程,终于搭上了话,并且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
米克是个典型的瑞典人,皮肤白而细腻,身高一米九余,金发碧眼,长相出众,刚来不久,就吸引了一个哥伦比亚女孩。这位叫咖迪亚的北美女孩也很典型,皮肤黑而粗糙,胖胖的,一头严肃的直发,丝毫不减她爱米克的热情。
李礼刚、米克和米克的女朋友成了奇奇怪怪的校园三人组。他们开车去六旗游乐场(Six Flags)坐六个环的过山车;去野生动物园区看鸵鸟、麋鹿、狒狒、袋鼠、黑熊、狗熊、长颈鹿……
那时,上海还没有野生动物园的概念,李礼刚背靠车窗拍的照片,邮寄给朱盛庸。朱盛庸在回信中还特意问他,背后的动物是真的还是假的?
李礼刚和他的奇奇怪怪三人组开车去纽约买电视机。虽然纽约购物的纳税要比新泽西高一个百分点。
李礼刚终于拥有了一个在宿舍的正常室友。这位叫艾莉克斯的室友下得一手好国际象棋,李礼刚经常成为他的手下败将,为了扳回战局,李礼刚教他打扑克。
李礼刚大三的时候重新开始混人人都很兴奋的聚会,尽管他一点不兴奋。
21岁生日时,兼职办公室里的老师们有爱地为他组织了一个聚会,带他去玛瓦喜来登欢度生日。李礼刚在众人起哄中,喝了他人生第一杯鸡尾酒。名叫Sex on the Beach。
喝酒没有什么了不起。在中国,即使未成年,只要家长同意,随时可以喝酒。家长不同意,也可以偷着喝。
“我们只规定结婚的年龄。男性22岁,女性20岁。在美国恰恰相反。结婚只要家长同意,不论年龄。但是喝酒一定要21岁才到法定年龄。”李礼刚在寄给朱盛庸的信中这样总结。
大三期末成绩出来,李礼刚又上了系主任优秀生的名单。一切都那么光明,一切都那么笃定,一切都胜券在握。
朱盛庸很珍惜和李礼刚的通信,他每次都会将李礼刚的来信读到滚瓜烂熟。李礼刚仿佛是他的分身,过着他不能过的生活。
每次李礼刚度过难关,他都会由衷为李礼刚感到高兴;每次李礼刚取得成绩,他都会真心实意发出祝福。
可这一次,给李礼刚写信的时候,朱盛庸似乎难以控制地萌生了酸涩难言的嫉妒之情。
幸而痛定思痛,他重新回到正常轨道。
李礼刚后来的信不再提范思绮。朱盛庸也不再主动问。范思绮似乎完全淡出了他们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