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朱盛庸穿戴一新,坐上了从徐家汇开往金桥的班车,去了飞利浦三叶第一被动元件有限公司报道。
昨晚的爱情伤痛还未结痂,但上班时间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
即使受了爱情的伤,朱盛庸还坚持通过同学问询,弄清楚了他要去上班的这家公司名到底是什么意思。
元件分主动元件和被动元件。二者区别在于主动元件需要依靠电流方向,譬如晶体管、二极管、阀门等而被动元件,则不需要能量的来源就能实现特定功能,譬如电阻、电容、电感等元件。
这家由荷兰飞利浦和中方合资的公司,是家生产型企业,管理层设置相对简单。朱盛庸待了半天,人事架构就被前辈普及得明明白白。
陈总经理是中资方最大的领导,他其实已经有了一位跟随他多年的得力秘书,之所有急吼吼又招聘进朱盛庸,是因为荷兰飞利浦派了一位加拿大籍华人进场,做外资方最高领导。
这位加拿大籍华人,长着还不如陈总经理耐看的东方面孔,游刃有余地变化语码,想用骂人就用骂人,想用英文批评就用英文批评。
好好的一潭水,被他搅和得乌烟瘴气。偏偏之前的翻译功力不够厚,反应不过来。陈总经理总觉得自己吃了很多亏。
为了不吃哑巴亏,陈总经理在明明不缺人手的情况下,坚持招聘一位精于英语口语的总经理秘书。于是,才有朱盛庸的上午面试,下午录取。
“他行不行?”陈总经理要去跟加拿大籍华人斯密斯开会去了,进会场前,问他的老秘书。
老秘书看着朱盛庸沉默不言的样子,不敢打保票。
是骡子是马,都到了必须溜的时候。
朱盛庸跟在陈总经理后面,进了会议室。
这家合资公司论规模不算大,但因为飞利浦的口碑好,加上国内市场需求大,产品供不应求,利润也很丰厚。一旦大家不为钱途担忧,难免就争权夺势起来。
斯密斯的嘴脸,在陈总经理看来,就是小人得势。他情愿像以前一样,跟一位荷兰人共同领导这家合资公司。
斯密斯选定一个座位,大剌剌坐下来。喝牛奶长大的他,骨骼健壮,肌肉发达,面孔上因此多了条横肉,一看就不友善。
他用询问生产计划,用英文咒骂这计划安排得一塌糊涂。朱盛庸小声快速向陈总经理翻译。
陈总经理一听就不乐意了,当场大声质问斯密斯生产计划到底哪里不合理?怎么样安排更合理?朱盛庸跟着大声翻译出来。斯密斯直接目瞪口呆。
与会人员都看得出来,斯密斯回答不出陈总经理的问话。因为生产计划中规中矩,没什么好挑剔的。斯密斯用英文咒骂,不过是想在外资同行中树立“他很懂”的威严罢了。
会议结束后,陈总经理开心地拍着朱盛庸的肩膀,对他盛赞不已,还吩咐他真正的秘书,“赶紧给年轻人收拾出一张大工作桌来”!
朱盛庸在新公司的地位,一战成名。
然而朱盛庸并不热爱这样的战场。
他是初出茅庐的应届毕业生,他是来学习武装自己的,怎么初来乍到就介入到权势之争中来了?
当天下班,朱盛庸神色忧郁地回到家。
哥哥朱盛中已经在家等着他朱盛中是这样,他有他的执拗,不达目的不罢休。今天的他,有备而来。
与他同来的,还有兰婷。
上次见到兰婷,还是三周前。
相较上一次,这一回,她脸色正常许多,人也不像上次那么激愤。穿着大泡泡袖红色长裙的兰婷,小圆脸上的大眼睛下,已经有了难以忽视的黑眼圈。当她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也有了细细浅浅的鱼尾纹。
跟冯嫣相比,兰婷失去了她的“少女感”。
每逢兰婷在,朱爸爸就罢厨房的工。他可以原谅很多事情,唯独不能原谅兰婷朝他脸上砸鸡蛋。蛋黄蛋清顺着脸颊、下巴往前胸嘀嗒的黏腻体感,他永生难忘。
每逢兰婷来,朱妈妈就穿上围裙,笨手笨脚下厨房。兰婷从前从不下厨房帮忙,这一次,却打起了下手。
当朱盛庸面色忧郁地穿过厨房时,看到的正是兰婷帮妈妈剪虾枪的名场面。朱妈妈站在一旁惊奇地喊:“这个也要剪的啊?”
兰婷回:“是的呢。我妈妈炒虾,连虾肠都要用牙签挑出来。太精细了,我做不来。”
朱盛庸跟妈妈和嫂嫂打过招呼,进了里屋这间里屋兼具家里客厅、他的卧室和人多时的餐厅三项功能。
朱盛中笑得像个正准备接受众人膜拜的成功人事。他雍容大度地朝弟弟摆摆手:“今天上班感觉如何?”
“糟糕透了。”
“入职手续办好了吗?”
“忘记带毕业证,还没有办。”
“天意啊。正好给我腾出点时间跟你分享一下我这几年的职场感受。希望你听完之后,能悬崖勒马,及时止损,不要跟那家公司签约,重新在市区找工作!”
朱盛庸瞄一眼他哥哥。好家伙,昨天摔门而出,今天笑咪咪卷土重来。够执着的啊。
朱爸爸跷脚坐在方桌前,这种对话,他插不上嘴,听在耳朵里,却深感欣慰。他很高兴儿子们青出于蓝胜于蓝。
厨房间,婆媳间的对话也在进行。
“妈妈,中中为什么不肯要孩子?”兰婷两眼无助地悄声问朱妈妈。
朱妈妈翻花菜的锅铲不由一顿:“他自己怎么说?”
“他说现在还不是时候。可我们已经很有钱了,我们已经在打算买第二套房了。”
“他说怎么算到时候?”
“有房,有车,有存款50万……我觉得这些都是借口,真正的原因他又不肯透露。妈妈,你知道他心结在哪里吗?”
“是不是……怕遗传给孩子他的哮喘?”
两个不同姓氏的女人彼此对望,心史无前例贴在一起。
里屋,长3岁半的朱盛中正推心置腹,侃侃而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