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冯嫣母女觉得未来幸福正招手时,朱妈妈则愁云密布。
她在犹豫。
小儿子结婚,未来丈母娘提出要买新房。以小儿子的财力,当然不足与独自购买新房。她自己则面临退休,一旦退休,工资会大幅缩水,而眼下的物价又上涨得那么快……
拿出自己的积蓄供小儿子购买新房,她显然下不了这个决心。
她没有办法将自己置身于绝望境地。
老父亲已经去世两三年,她的男人又是个空脑壳,她连个商量心事的人都没有。
独自默默发了两天愁,朱妈妈决定去拜访一下她的大姐姐。大姐姐学历比她高,这么多年又坚韧地独自拉扯大两个孩子,是个有主心骨的。
朱妈妈于某天早下班2小时,买了些吃食,去了大姐姐家。
大姐姐早在五年前就退休了。她的大女儿如愿离婚去了加拿大,始终没有传来再婚的消息。
不知道是孤单女孩在国外属于弱势力,难以结婚,还是被大姐姐隐瞒下了已经结婚的消息。
大姐姐的儿子已经从上海美院研究生毕业,进入于1994年多校合并的上海大学美术系任教。可谓外公的第三代中学历最高的一个。
朱妈妈来到大姐姐家门口,敲门。
木质楼梯咯吱响起,楼上快步下来一个小年轻。小年轻本来已经路过朱妈妈身旁,突然又退了回来。
“阿姨你好!请问你跟你敲门的这户人家是什么关系呀?”小年轻彬彬有礼用上海话问朱妈妈。
朱妈妈出于对本地人的信任,脱口而出:“她是我大姐姐。我是她二妹妹。”
小年轻挠了挠头:“我是你姐姐家楼上的。我有些苦恼,应该也可以跟你说的,对吧?”
朱妈妈小紧张,摸不着头脑。
“你姐姐她收养了太多猫,又臭又吵。我们找她沟通过,她拒不理睬,而且连门都不肯开了。
我们不得已,找了物业、街道。本意是想公允地沟通,解决问题。
这下好了,捅了马蜂窝了。
从此你姐姐晚上不睡觉了!每天晚上她都拿着竹竿桶房顶。
她体力真叫节棍!毅力也超级顽强!这事都持续一个月了。我们正愁得没法。她一个老太太,我们也不好暴力相对,你说是吧?”
朱妈妈张口结舌,愣在那里。
“我看你是个文雅人,肯定是讲道理的。你做做好事,帮我们劝劝你大姐姐,好吧?”
朱妈妈后背一阵阵发冷,连忙答应下来:“我一定。一定。”
小年轻离开后,朱妈妈将敲门的力道加大。敲了快5分钟,终于敲开一道门缝。
“丽达!是你呀!”大姐姐欣然开门,让朱妈妈进去。
外公当年在报社上班,多次听到同事们将“信达雅”三个字放在一起说,还说这是翻译的最高标准。于是,“信达雅”这三个字就在外公心里落了根。…
可惜,听说这三个字的时候,大儿子已经出生并且取过名了,适时出生的大女儿便有了“盛丽信”的名字。其后出生的朱妈妈和小妹妹相应就有了“盛丽达”、“盛丽雅”的大名。
朱妈妈盛丽达进屋后,大吃一惊。
屋内拉着窗帘,灯光昏暗,诡异的猫眼重重,臭不可闻。
“姐姐!你不是最讲卫生的吗?”
“这些猫咪,从来没有吃过老鼠,很干净的!”
朱妈妈捏着鼻子,扯开窗帘,打开通向天井的门。一股寒冷但清新的空气流进室内,朱妈妈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我怎么也想不到,你有一天会过上一屋子养二三十只猫的生活!我记得当年爸爸的保姆小叶养了一只猫,你说猫带这虫传播那疾病的,非要她把猫扔掉。”
大姐姐好脾气地望着朱妈妈笑,什么话也没有说。
朱妈妈打开天井门,有猫咪自行走了出去。见大姐姐没有反对,朱妈妈就将其他的猫也都赶了出去。
开窗换了一会儿空气后,暮色四起。
朱妈妈将窗户关上,水到渠成地讲起了自己的烦心事。
没想到,她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大姐姐打断。
大姐姐手捂心口,满脸痛楚。她也开始说她的儿子。
她的儿子考上了上海美院,又考了研究生,毕业后自己到上海大学找了份教师的工作。她的老同事们都羡慕她。
可是她没好意思跟任何人说,她这个研究生毕业自己找到工作的儿子,性情寡淡,天生向佛,读书的时候住校,毕业后住员工住宿,不肯回来跟她住。
就连她央求他回来看看他,他回来也只是埋头看书。
她抢过一回他的书,他也不生气,但是会无声转身离开,此后差不多有半年没有再接她的电话。
“我的小毛比你家阿庸头年龄还要长6岁,可我的小毛一点结婚的意思都没有,连女朋友也不谈。要了亲命了,老天是在惩罚我吗?”
朱妈妈想劝,又不知道从哪里下口。
亲友间传闻大姐姐嫁给大姐夫后,动辄闹得家里鸡犬不宁。
婆婆生病住院,重症也不能阻挡她外出旅游的计划大姐夫病症初现的时候,她拼死拼活不肯拿钱出来给大姐夫治病。
过去的事实摆在那里,让朱妈妈开不了否认的口。
“老天要惩罚我到什么时候?什么程度?我的小毛该不会一辈子都不结婚吧?他老了谁照顾他?一想这些我就揪心!”
大姐姐嘤嘤啜泣起来。
朱妈妈从来没有见过这般柔弱无助的大姐姐。
朱妈妈抱着希望去找大姐姐,几乎是仓皇逃离大姐姐的家。一直快到自己家门口,才想起来,她压根没有替楼上的小年轻说过半句话。
回到家后,朱爸爸早就煮好了大馄饨。
大馄饨盛在碗里,用饭窠捂着。取出来吃的时候还热着。
朱爸爸又为她冲了一碗紫菜汤。吃着现成馄饨和热菜汤,朱妈妈终于慢慢缓过劲来。
“我大姐姐有些不对劲!”朱妈妈开口。随即将她养了二三十只野猫、晚上不睡跟楼上的人家怄气、听见敲门声也不开门、怀疑她儿子不婚是老天假借她儿子在报复她等等讲了出来。
朱盛庸靠在小书桌前看英文杂志,听了装作没听进。
朱爸爸兴致盎然。他最喜欢家长里短了。毕竟别的说了他也未必听得懂,就算是听懂也未必能发表正确意见。
“退休这五年,她就一个人关在一间屋子里,儿女都不在身旁,姊妹间怕吃亏也不肯走动,没病也闷出病了!”朱爸爸拿指关节敲击桌面,下结论。
“你说得有道理。”朱妈妈心有余悸道。
朱爸爸眼睛都亮了。纵观他的婚姻史,被朱妈妈肯定的时候可不多!
“等我们老的时候,可不能像我姐姐过得那么孤僻!”朱妈妈一边说,一边窥视一旁的朱盛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