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十一月十二日，大雪初歇。

孙不二感觉很冷。

看着自己单薄的衣衫，已经漏了脚趾的草鞋，他苦笑了一声。

不知道他的身体能不能支撑着自己走到远望镇。

自从远望镇放出了创办慈幼局，接收乞儿和流浪儿，为他们提供饭食和住处。

附近十里八乡的流浪儿就蜂拥而至。

远望镇虽然富，但是前些年因为战乱，太多的人流离失所，再加上那些战争结束后被流放的人，导致周围聚集了大量的流浪儿。

乍一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

孙不二第一反应就是骗人的吧，这世上还有这么好的人？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周围的流浪儿都忍不住饥寒，选择了前往远望。

前几日下了一场大雪。

小小的窝棚里，只剩下了孙不二和另外两个流浪儿。

食物也只有之前在酒楼里捡来的剩饭剩菜。

在阴寒的天气下，已经冻得像冰块一样了。

但是就算如此，他们依然吃地很香，到了夜里，最小的幺儿还在念叨着鸡腿真好吃。

虽然那根鸡腿只剩下几根肉丝了。

晚上很冷，没有火石，他们生不起火。

只能互相搂抱着取暖。

到了天明的时候，孙不二疲惫地睁开了眼睛。

他轻轻地叫了一下幺儿和阿玄。

可是他们不知道在何时，已经冻得像石头一样硬了。

沉默地看着两具搂在一起的尸体，孙不二哭了。

哪怕没有食物，饿了三天的时候，他也没哭。

但是看着朝夕相伴陪着自己的同伴被冻死的时候，他再也忍不住了。

他的嚎哭并没有引起什么波澜。

小小的窝棚区里，有点力气的人都已经走了，只剩下了一些同样在等死的老人。

痛哭一场之后，孙不二坚定地站起身。

他不想死。

所以他也要去远望。

土地邦邦硬地，身体虚弱的孙不二没法埋葬幺儿和阿玄。

只好按照窝棚区的规矩，将自己的窝棚推到，把他们掩在下面。

没有什么可收拾的，他带着一个不想死的信念，就踏上了前往远望的路。

去远望的路不近。

一路上，孙不二看到了好多冻死在了路边的尸体。

他们都已经僵硬了，但是还是维持着向前爬的姿势。

孙不二麻木地走着。

好在白天出了太阳，暖融融地照在身上，让他可以勉强坚持下去。

渴了他就抓一把雪塞进嘴里。

饿了他就扣一块树皮塞进肚子里。

这是他们流浪儿填饱肚子的方法。

嚼着坚硬的树皮，孙不二自嘲地想道，“这可是那些老爷们都享受不到的食物哩。”

第一天的夜里，他找到了一个破庙。

他很庆幸当年那位皇帝陛下把寺庙都给毁了。

不然那群鼻孔朝天的和尚，可不会让自己住进来。

寺庙有些漏风，于是孙不二钻到了空心的佛像里面。

这也是他今年冬天里第一次在没有冷风的环境中睡觉。

第二天刚蒙蒙亮，他就起来了，再次踏上了去往远望的路。

昨天晚上他睡的很好，今天赶路格外地精神。

路上的雪还是很厚。

他的脚趾早就已经没了感觉。

脚上的这双破草鞋，还是他去年捡到的，已经陪伴了他好久好久了。

不过刚才他感觉到脚后跟的位置好像破了。

每一次踩在地面，都会有一阵钻心的疼痛。

太阳很大，也没有一丝风，天空是湛蓝色的，煞是好看。

不过孙不二没有时间去欣赏风景了。

大雪之后的天气是最冷的，这条真理在天元同样通用。

他怕自己一停就真得走不动了。

......

第三日，孙不二遇到了一个同行的流浪儿。

那个流浪儿叫狗子，他很健谈，笑起来的时候牙齿很白。

他们互相搀扶着，踩在厚实的雪里，步履蹒跚地前行着。

不过他们很倒霉，没有破庙让他们可以睡一觉。

只能在一个树洞里凑活一下。

夜里，孙不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肚子里不停地咕噜咕噜再叫。

不知道是不是快到远望了，这边的树已经和刚离开时不一样了。

树皮很难吃，但是狗子吃得很香，他说难吃总比饿死强。

孙不二迷迷糊糊地时候，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

他眼睛眯起了一条缝，骤然看到了狗子正举着一块石头对着他的脑袋。

狗子的眼睛，就像饿狼一样发着绿光。

孙不二的困意一下子就没了，他猛地一把抱住了狗子，把他撞翻在了地下。

两个人摔倒在了雪地里，扭打成一团。

狗子力气很大，还在饿着肚子的孙不二很快就被他压在身下，掐住了脖子。

狗子面目狰狞地喊道，“我不想死，让我吃了你，我要活着去远望。”

想到了之前在路上看到的那些残破不全的尸体，孙不二不禁一阵恶寒，原本他还以为是被野狼吃了。

“你吃人了？”

“只要能活着，吃人又如何！”

狗子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孙不二被掐的翻起了白眼，喘息越来越吃力。

他的双手双脚胡乱地拍打着，可是已经一天没吃什么东西，根本就没有力气可以推动狗子。

就在孙不二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他的右手摸到了一块石头。

正是刚才狗子要砸他的那块。

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他猛地抄起石头拍向了狗子的脑袋。

咣——！

咣——！

咣——！

深夜里，石头砸在肉体的声音连绵不断。

分不清是哭还是笑的嚎叫声，响彻了整个荒野。

第四天，孙不二终于看到了活人，还有远望城的轮廓。

他兴奋地仰天大笑，不顾脚上的疼痛和周围人厌恶的眼神，大踏步地向前方奔跑着。

纵使天气的寒冷，可是他的身体就好像着了火一样，根本停不下来自己的脚步。

一路上，他听到了路边的讨论声。

慈幼局是真的，远望镇真的在接受流浪儿。

他越来越兴奋，奔跑的速度越来越快。

然而就在快要城门的时候，他被一块石头绊倒了，整个人都摔飞了出去。

膝盖上传来了剧痛，但是他还是咬着牙努力地向前爬行着。

周围的人都躲得远远地，甚至都没有人愿意去为他报官。

守门的兵士一脸玩味地看着他，甚至还开盘赌他能不能爬到城门。

“我不想死…”

孙不二嘴里喃喃着，但是他爬得却越来越慢，眼皮也越来越沉重。

就在赌他爬不到城门的兵士们，开始欢呼自己赢了的时候。

一道温柔的声音传了过来，“你还活着么？醒一醒，不要睡过去，这样很危险的。”

孙不二努力地睁开了眼睛，在他的面前，蹲着一个穿着白色衣衫的女子。

身姿婀娜，长长地头发用蓝色的布带扎成了高马尾，漂亮的鹅蛋脸上，柳叶眉，丹凤眼，粉面朱唇。

看到他醒了，女子从自己的篮子里取了一个热馒头，递到了他的面前，“你是要去慈幼局么？快吃吧，吃完有力气了我带你去。”

接过了热馒头，孙不二觉得自己一定是遇到了真正的菩萨，他努力地对着那女子挤出了一个笑容。

笑得很灿烂，但是他那一口污浊的牙齿并不好看，尤其牙齿上沾满了鲜血之后，更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