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别把我卖了。”他说。
谁的声音?迷迷糊糊中,以查心想。
“别把我卖了。”那个声音继续说,语气平和。“虽然我会很值钱。”
“涅希斯?”以查听出声音,试图坐起,但只感觉在黑暗中翻了半圈。
他伸手向怀中摸去——来的时候他把涅希斯的梦境带在了身边。
怀里空空如也,他甚至没摸到自己的胸口。
黑暗也并未被照亮,看来他已经在梦里了。
以查没有轻举妄动去打破梦境。
“别把我卖掉。”涅希斯再次说。
“你在跟我说话?”以查想了想问。
“是的。我说你。”
以查揉了揉眉头,想了两秒,算是明白了涅希斯是什么意思。
珍稀梦对于巨龙和巨灵极有价值,全知之眼的梦境在梦使摇篮能换得大笔珍宝。
眼下巨龙们正经历断梦之殇,这一个珍稀梦在这里应该比沙漠中的甘露还要珍贵。
想到这里,他已经完全清醒过来,打量着四周。
这个梦的黑暗并不是毫无缝隙,转了一圈便看到遥远的地方有闪着金光的一个小点。
“你竟然会担心这种事。”
他拍拍翅膀,向着那颗金色的星星晃晃悠悠飘去。“甚至担心到向我显露意识,真让我吃惊。”
“这很自然,我要优先考虑存续的事情。”
“就算我把这个梦卖掉又怎么样?你是求知之信力的合力,只要这种力量存在,你的存在总有一天会再次凝聚的。”
“确实。”
“蛰伏。然后再起。你以前就是这样做的吧。这次为什么刻意干涉命运的进程?如果我把你卖掉,就算这个梦境被分解,你也还会卷土重来,因为求知的合力始终存在。”
“你说的没错。”涅希斯说,“但不是这一次,是每一次。”
金色的星星变成了一根金枝,然后是一根金灿灿的细柱,最后显出了原貌:一寸透出金光的门扉。
以查站在门外,没有立刻进去。
“每一次?”他问。
“每一次。”涅希斯说,“每一次我都会刻意干涉命运的进程。”
“你倒和他者的说法完全不同。”
“他者?”
以查顺着门缝向内窥去。纯黑的背景下是白色的沙漠,沙漠之中有个金色的背影——金光就是从那里放射出来的。
只看一眼就觉得双目刺痛,脑中一阵蜂鸣,整张脸几乎燃烧了起来。
以查快速向边上一闪,紧盯着黑暗舒缓眼球,一只手搓揉面部。
“就是那些喜欢提到命运的家伙。”他按着脸,等待灼热消去。“你知道的。你的旧牌友,蓝勒温,睿沐冈厄,无羽者那些,还有些新来的在边上下注。他们都在向我强调命运和使命。”
涅希斯哼了一声。
良久,他用很轻的声音问:“你为什么不进来呢?”
“我觉得这样就挺好。”以查放下手,干脆道,“咱们还没熟悉到不需要保持社交距离吧。”
“你真会胡说八道。”涅希斯的声音清亮平板——分辨不出里面是否有幽默感可以存在的空间,“你是害怕了。怕被我吞噬,成为我的信力傀儡。”
“难道你不打算这么做?”
“这是你的想法。”
“我的想法莫非不够正确?”
涅希斯有好一阵儿没回答。以查意识到刚才的连续逼问确实有点草率。
涅希斯既然以具象化的完全意识形态出现,或许具有对应的脾气和性格——的确有激怒他的可能性。
“我会说,那是成神。”还好,涅希斯只是停了一小会儿,便慢悠悠地说道,“你的视野将会有现在千百倍宽广。”
“太好了。只可惜我进不去。你的金光要把我烧掉似的。”一般来说以查会配合上一个笑容,但此刻笑容都可以省了。
“这是全视之光,可以让你脱胎换骨。”
“既然你有全视之识,不如把你所知道的事情告诉我。我正有些问题需要你的解答。感谢你的会见。
顺便说一句,我坐这儿就挺好。”
以查在黑暗中凭空坐了下来。
涅希斯轻轻叹了一声。
“你果然是离我最近的生命。”他说,“你的想法……几乎和我完全相同。”
“现在知道自己有多讨厌了吧。”以查大笑。
“我不讨厌你。”
涅希斯的声音依然平静。“相反,我需要你我之间的连接。我不会放弃这一次连接的机会。因此,别把我交易出去。”
“我不会。”
“是吗?看来我白担心了。”
“你并不担心。”
以查突然止住笑声,“别说了。当你提到‘信力傀儡’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并不担心。
你既然已经知道我有这样的概念,就知道我不会答应成神为你的请求。
你还知道我们思路相仿,因此,我也不会把你交易出去——说到底,你突然向我展现完全意识,是有其他目的。
所以,你想要干什么?”
“我得先提出请求,才能被拒绝,不是吗?”被戳破了意图的涅希斯并没有慌张,声音反而夹杂上一丝笑意,“走入这道金色的光芒,成为我吧。”
“不。”
“为什么?”
“因为你不是我,我不是你。我还不够了解你,又怎么让位于你的意志?而且,你现在并不像你所说的那样无所不知。
按你和蓝勒温的循环争夺来看,你正处于被压制的低谷期。现在同你合二为一,恐怕只会让解决问题的手段变少,力量变弱。”
“你说的对。”
涅希斯停了一会儿。
“我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你,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他又说。
语气中蕴含着终结话题的意味。
缝隙中透出的金光闪动了一下——那道隔开以查和苍白沙漠的微微敞开大门之中,有什么东西被放出了。
门又很快合上。
门完全关闭了。但那东西还留在外面——一只金色的绵羊。
以查看了一眼关闭的大门,伸手摸了摸绵羊的脑袋。
坠落感突然抓住了他。
五秒后,以查从梦中惊醒。
丝绸的床单被岩浆般的汗水烧焦了,空气中满是糊味。他弹了起来。
背上粘着焦黑的丝绸余烬,光亮术点起的灯已经灭了,
但暗室的一角仍有什么东西在发光。
以查摸了摸怀里,涅希斯的梦境球安安稳稳地躺在原来的地方。他起身靠近那发光的东西,弯下腰。
和梦中一样的金绵羊低下头,蹭着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