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下本来就烧着开水准备洗猪头猪脚，赵老头正好就着水，打了三个荷包蛋，再放了足足的红糖，全装进没缺口的碗里，亲自端出来放在八仙桌上。一面招呼刘娟过来吃，一面夸奖赵仁英现在越发懂事了。

刘娟让了让，才上了桌。

赵老头喊赵仁英好生陪着，这才又出去了。

赵老娘这些日子像失了心神一般，也不管男人怎么做，自己又重新坐到厨房后门口，机械地干起了活。

赵仁英虽然是家中的娇客，比之儿子待遇好很多，但也没好很多，等闲仍是吃不上一个鸡蛋。刘娟一来，鸡蛋就有仨，还加了红糖，香味扑鼻，赵仁英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唾沫。

刘娟比赵仁英大了不了几岁，其实都是孩子心性，她对赵仁英没有恶感，了然地笑笑，“来，分你一个。”拿勺子舀了一个荷包蛋，示意赵仁英伸嘴巴过来。

赵仁英左右看看，发现没人，心想吃了大家也不晓得，就没人说得了闲话，那就吃了吧……

挨过去，脑壳凑过去，正想张嘴……

门口传来一个女声，“吃蛋呢嘛。”

赵仁英嗖地收回了嘴巴，尴尬地往门口望过去，原来是钱碧芬带着他家的小子，目的嘛，长眼睛的都看能看得出来，这是想分一杯羹呢。

刘娟看看赵仁英，再看看钱碧芬母子，人有四个，蛋只有三个，既然分不均匀，那全部就给自己吃了吧。

刘娟一口一个，三口就把鸡蛋吃光。亏得她那张小嘴巴，居然能一口吞下大鸡蛋。

钱碧芬心里呸了一声，噎不死你丫的，吃独食的，晚上都得拉稀。

赵仁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那个蛋进了别人的嘴巴，简直恨死了钱碧芬，从此刻起，她就是她的生死仇人，没有之一。

赵大勇兴冲冲地跟着老母亲过来吃鸡蛋，结果毛儿都没捞着一根，顿时哭了，指着桌上的碗嚷嚷要吃鸡蛋。

蛋都吃完了，还吃个屁呀。钱碧芬心头火气，一巴掌拍在赵大勇屁股上，“吃吃吃！吃个屁！这么大个人了，还恁好吃！”

刘娟本来还想把糖水分给小崽子吃，一听这话不对，端着碗斜扣，咕嘟咕嘟将一碗红糖水儿干光，混不在意小崽子的吵闹。

好嘛，连最后的机会都没有了！

赵大勇气得倒地撒泼，非要钱碧芬拿鸡蛋吃不可。

赵仁英也想倒地撒泼，连糖水儿都没有了，都是这小崽子闹的，气不过，冲上去，也在赵大勇的屁股上补了两巴掌。当然和清风和煦钱碧芬的巴掌不同，赵仁英啪啪两掌是打响了的，一下就把赵大勇给吓住了，哆嗦着爬起来，不敢再哭。

钱碧芬就没空管鸡蛋不鸡蛋了，拉着赵仁英要和她讲道理。

赵仁英从来不怕哪个嫂子，理直气壮地说赵大勇没家教，活该被打。

钱碧芬嚷嚷着自己当妈的还在，就敢当面打侄儿，说不得以前偷偷打过赵大勇很多次，哪里要是伤了坏了，要她当小姑的赔偿医药费。

两姑嫂吵吵得厉害，刘娟看得乐呵，从荷包里摸出一把南瓜子儿嗑。

赵大勇傻愣愣的，本来还怕呢，看到吃的撒都忘了，跑到刘娟身边从她手心里掏瓜子儿吃。

一大一小，边吃瓜子边看戏，颇有意趣。

赵老娘听见闺女的喊叫声，精神才回笼，擦了擦手，走过来阴沉着脸问到钱碧芬面前，“要吵回自家吵。到了我的家，就安安生生地吧。”

又唤赵仁英，让她打仨荷包蛋给李大芬端去。末了，才看看刘娟，道：“你若有心，就去看看你大嫂吧。”端了桌上的碗，就又回厨房去了。

钱碧芬意犹未尽。

赵仁英就正视钱碧芬，“二嫂，你留下，这是要和我一起去看望大嫂吗？”

钱碧芬一把搂住赵大勇，“我就不去了。天天见面的人，有什么可看望的。倒是刘娟，你初来乍到的，可以好好和大嫂亲香亲香。”

什么天天见面，不过隔了几堵墙，自从大嫂卧床，二嫂走路都绕道的，都多少天没见了。

赵仁英白了钱碧芬一眼，扭身就去灶屋了。

钱碧芬不怀好意地和刘娟道：“你是未婚新嫁娘，更该和妯娌打好关系。我这个人，你怎么慢待我都成。那边的嫂子，可是人家的亲儿媳，没尽礼数，你以后不好在赵家立足的。等会儿和小妹去看望看望大嫂吧。”

刘娟对这个赵仁虎的亲嫂子一点好感都没有，直接点明对方的坏心肠，“我是读书之人，封建迷信对我来说，从来不是事儿。什么新娘子不能沾染晦气，以免妨害婚姻之说，我是一点都不信。虽然我和大嫂不熟，总归是三哥家的，我就当她是亲人，她生了病，我当然要看去她，倒不用嫂子你热心指教。”

钱碧芬撇撇嘴，“啧，真是热心肠，不过见了一面的人，就当亲戚了。”

刘娟似笑非笑地盯着钱碧芬，“如果嫂子你病了，我一视同仁，也来看望你。”

钱碧芬连忙呸呸呸，大呼那病羞死个先人了，莫要乌鸦嘴害她，拉着赵大勇就跑了。

刘娟重新坐下，打量着赵家主屋的陈设，干净整洁，一点都没有普通农户的脏乱，心想赵老娘人品不论，持家上的确是一把好手。难怪都这样无视或者磋磨龙虎兄弟了，赵老头都不会吭上一声儿。就凭人家的茶饭手艺和理家的手段，赵老头就不敢轻易地得罪了她。

女人一辈子就囿于这点方寸小地，再怎么厉害也脱离不了男人孩子，真正想起来，倒没多少意趣。还是要自己有造化才好。

刘娟坐着有些出神，心想赵仁虎如果在此，不知道是要她努力学习呢，还是让她努力学习呢。这个男人虽然有见识，但总归是读书少，并不知道努力学习之后，她到底该干些什么。

翘脚老板娘吗？

刘娟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赵仁英很快端了一碗荷包蛋出来。

刘娟瞟了一眼，一顿，碗还是那个碗，但是那蛋嘛……

碗里的荷包蛋稀烂，几乎都没成型，白白黄黄，还好算是煮熟了的。赵仁英还是知道羞得，她遮掩地道：“大嫂总是吃不下东西，我故意搅散了荷包蛋，说不定她看着就有胃口了呢。”

刘娟恩了一声，心想，这碗烂蛋看着就糟心，人家看了能有胃口那才是见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