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啸山和周志德两人对望了大概有十几秒钟，当时就都哑然了。

恢复神情后，周志德用负压吸引器“呲溜呲溜”地默默把创面内的血液都吸得干干净净。

然后方闲的拇指与中指就露在了众人的面前。恰到好处地仿若抓住了一条黄鳝一样地，把股动脉的近心端给摁得死死的。

拇指和中指指腹选择的角度也竟格外刁钻，并没有加太多垂直往下的力量，竟然就能把股动脉给捏住达到止血效果。

看到这场景，周志德和舒啸山都顿时能明白做到这种地步，要么是多么的巧合，要么就是这个方闲，真的能找到如此刁钻的角度。

但不管是哪种情况，这都是方闲为他们争取到了最佳的缝合时机，手术时机稍纵即逝。

即便是要去追问，也要等到手术结束之后。

周志德默不作声地接过了之前紧急叫洗手护士拿过来的血管钳，然后中食指与无名指拿捏住持钳孔，在方闲下手的更上方，把股动脉给夹闭了。

再小声而冷静地说：“PDS缝线。”

仿佛之前焦急大喊要血管钳的人不是他周志德这个人似的。

洗手护士被周志德前后的态度转变搞得稍稍有点措手不及，稍微愣住了几秒钟，眼神不自觉地在刚上台的那个‘聒噪’的实习生方闲上下打量，自然也能看得出来，周志德就是因为他才发生刚刚那种情绪的剧烈变化的。

之前林洪生如此，现在周志德又是如此，这实习生，有问题啊。

而且还有很大的问题。

没太关注周志德的话。

其实不仅是洗手护士，方闲止血的这一幕在手术间里的人，都看到了。

再联想到之前方闲仿佛执念般地去要求林洪生做心前区的听诊，心情起伏的也不只是周志德一个人。

虽然心里冒出来了许许多多的疑问，比如方闲到底是不是一个实习生这样的问题。

但大家也都只能默不作声，这个时候明显就不是问问题的时候。

“刘茵，PDS线。”周志德以为自己刚刚说话的声音太小了，所以刘茵没听见才没反应，所以也很耐烦地多重复了一遍，稍稍加大了音调。

刘茵马上‘惊醒’了一下，然后赶紧把缝线递了过去。

周志德接过后，就立刻用无齿镊辅助下开始对股动脉的破口进行缝合了起来。

方闲把自己的手也在这时候收了回来，接过了周志德之前拿着的负压吸引器，一点一点地清理剩余的残血，恢复更加干净和清爽的手术视野。

直到这个时候，在手术台旁观看手术的‘薛勤’才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他用古怪的语气对方闲问：‘方闲，你这手法止血，是跟谁学的？’

方闲微微抬头看了薛勤一眼，心里回说：‘怎么了？’

‘那就是你真的会？这怎么可能？你不是刚上实习么？你家里人是做什么的？’薛勤的脸色也是带着震惊，好家伙，他竟然都在方闲的身上打了眼。

先是肩关节的手法复位，现在又是手法止血。

那之前自己还去对方闲进行肘关节侧方脱位的复位教学，岂不是有点贻笑大方的意思？

方闲是医学世家？

只是，方闲明明前些天连骨筋膜室综合征，都不会看啊？难道他是故意的？是自己多虑且多嘴了？

薛勤回想起之前自己去讽刺方闲的语气，顿时觉得即便没有脸，也有些臊得慌。

‘我爸妈都是普通的职工而已，我这是自己琢磨的，不行么？’方闲对‘坑人的糟老头子’翻了翻白眼，没什么好语气。

他虽然也教过自己，但总想着把自己带坏，先是去喊自己杀人，刚刚又要自己私自偷偷对病人操作，每一个几乎都能让自己万劫不复的，方闲觉得自己还是要离这‘薛勤’老头远一点好。

毕竟根据他能够听到说话的对象，就没有过什么普通的东西，大多都是疾病，就能揣测得出来，出现在好友位里面的‘薛勤’老头，也未必是什么正常的老人。

‘嘿！你自己琢磨个屁你自己琢磨。你这种手法止血非常罕见，我都只是在年轻的时候，看到几个中医前辈的身上看到过。’薛勤的见识极广，竟然还真能看出方闲的手法止血术不一般。

方闲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技能描述，手指按压止血术（完美级）（偏门技能，无常规现实对应适用性，适用性及实用性强，精通到完美级别的人极少）。

也不回答‘薛勤’老头的话了，继续看向周志德正在进行的手术。

薛勤在那里嘿了一声：‘你还装起来了是吧？’

以前方闲跟着看手术完全就不知道该看些什么，就只能被动地去在上级的指导下，知道自己手该放哪里。

几个技能获得后，方闲已经颇为明显该如何去学习别人的手术流程了，特别是一些细节，周志德进针和出针的角度选择，针脚与血管口子间的距离等等细节性的问题。

周志德虽然看起来颇为虚胖，但看着利索的手法，便知他是个灵活的胖子。

很快他就把刚意外发现的股动脉的破口给缝合好了，并且把之前外伤导致的股动脉裂口，也给一并处理了。

然后，周志德尝试性地把血管钳给松开了一定的角度，再观察刚刚缝合过的口子，没出血。

接着再慢慢打开血管钳，直至完全打开，仍然没看到血管出血后，这才舒缓了一口气，说：“舒主任，这边血管的处理，我已经处理完了。”

“照目前的血流通畅度和血管充盈程度来看，估计血液是贯通，暂时没有太大支流血栓的问题。但能不能保住这条腿，以及保腿要进行的小腿那里的清创，还得看你具体如何评估了啊。”周志德非常仔细地再盯着那充盈起来的股动脉看了好几眼，如此说。

这个病人，除了有股动脉损伤之外，还有小腿处的开放性骨折，不过小腿处的开放性骨折并不是特别紧急的情况，而且在进手术室前，尚且还不知道他能不能保住命。

先保命，再治病。

先关键，后细节。

这是急诊的原则和关键，小腿的外伤，最多只是感染，最不济就是截肢而已，但是动脉出血，会死人，肯定要第一时间进行处理的。

舒啸山点了点头说：“辛苦你了，周主任，血管这边处理好后，剩下的交给我就可以了。”

周志德再次认真地看了方闲好几眼，有点舍不得走的意思。

舒啸山则是再次对他笑了笑，说：“周主任，这是我们科的实习生，方闲，以后若是见到了可以多多关照一二啊。”

舒啸山明显也是越看方闲越顺眼，越来越喜欢了。

之前的方闲，步步为营，小心翼翼，刚刚的方闲，干脆利落，豪不啰嗦，一把就把股动脉给揪住了，这就是果断和本事。

上了手术台，不管是第几术者，都是拥有对病人进行操作的权利，就算是实习生，只要被叫上了台，就已经被上级医生默认为有辅助主刀进行操作的权限。

这时候的果敢，也是知进退。

周志德口罩遮挡下的舌头舔了舔嘴唇，一边后退，一边脱手套说：“舒主任，如果小方以后没找到合适的单位的话，您可以先给我招呼一声。”

周志德这话顿时让洗手护士刘茵微微一愣，心里暗说对方还是个实习生啊？

周志德这是要把他留在心血管外科吗？

刚刚这个方闲抓住那血管的操作，难道非常厉害，就这一手，便让周志德对他青睐有加了？

刘茵虽然跟过很多科室的手术，可她依然只是手术室的护士，对手术中的大手术操作非常清晰其等级和难度，但是对于微操作厉害不厉害，她还是看不懂的。

只是，刘茵觉得，就方闲这份成熟稳重，肯定能够支撑他在医生的道路上走得很远。

舒啸山当时一愣，接着眼角一眯，嬉皮笑脸说：“周主任，这个恐怕就不用您费心了，小方我这边应该会照顾很好的。最不济也是明年来我这里读研究生嘛。”

舒啸山这话一出，手术台上站着的几个人立刻也是眼神开始古怪了起来。

吉大附属第一医院里，有带研究生资格的研究生导师非常非常少，每个大科室最多就那么一两个，不巧的是，舒啸山就是骨科里面的其中一个。

周志德虽然也是血管外科的主任，而且还是病区主任，但他没资格带研究生。

舒啸山还是老样子啊。

干啥只凑合，摸鱼他最行，要说谁嘴损，阴阳第一人。

周志德今天也是因为方闲的出现乱了分寸，才去惹这个老阴阳人吧？

不过舒啸山虽然是个老阴阳人，但那大多都是在遇到了事情的时候，各个科室进行常规‘吵架’的时候，舒啸山的秘密武器，平时里，舒啸山自然还是蛮好相处的。

周志德当时自讨了个没趣儿，也没去和舒啸山争竞，只是再多看了方闲一眼，心里感慨着：这止血的手法，与我以前读书的时候，一位老前辈的止血手法，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这多适合我们血管外科啊，你舒啸山懂个屁啊懂。

带个研究生了不起啊？

没见识的土包子。

不过，现在方闲人就在骨科实习，他又能多说什么呢？

难道还要让方闲来心血管外科？

正这么想着，周志德的眼睛立刻一亮，对啊，我怎么没想到，方闲是实习生，就有他实习科室的安排啊！

这他总不能不听临床学院的教务处的安排吧？

周志德想着想着就离开了手术室。

……

方闲此刻站在台上，也听到了刚刚舒啸山主任的话，这舒老师是想把自己收为研究生么？心里稍稍一暖的同时，方闲的心思又稍微乱了点。

万一过段时间，舒主任要我今年就读他研究生，希望我通过调剂的方式回来，那我该怎么办？

方闲偷偷瞄着舒啸山，舒啸山此刻正处于与周志德交锋中的大胜而归，所以心情非常舒畅，一边拉开之前临时铺在了小腿伤口上的无菌单，一边对方闲说：“小方，开始手术，你觉得现在，这个病人，最适合的术式，是什么？”

方闲扫了一眼伤口后，马上回道：“清创缝合加外固定支架骨折外固定术。”

这都是骨科最基础的知识了，像小腿处这么严重的开放性骨折，是骨折外固定术的最佳适应征了。

舒啸山对方闲的回答也颇为满意，点了点道：“那我们就开始吧，楚楚，去拿外固定支架包上来。”

巡回护士全名是向楚楚，她听到后马上回应：“好的，舒主任，您稍等一会儿，外固定支架包在外面的推车上，我马上给您打开。”

舒啸山听到回应后，就又主动带领着方闲进行这清创前的准备，说：“在手术开始之前，我们要进行的是确定下肢是否存在血运，如果没有血运，那么我们进行外固定支架的外固定术，就完全是在自找苦吃。”

“这时候我们需要用到注射器，在足背，胫前区这里随便戳一下，如果有渗血出来，基本代表下肢的血运是通畅的，血运通畅，是骨折恢复的基础。”

“这个你晓得吧。”

方闲点了点头。

然后舒啸山又说：“清创和骨折外固定术，是有先后顺序的，一般情况是先清创，然后再进行外固定支架的外固定术。特殊情况除外，就比如现在这个病人的这种，有大块的皮肤缺损的时候，因为最后肯定有骨外露。”

“我们就可以进行先打外固定支架，再清创，这样可以让骨折恢复了连续性之后，便于我们的清创操作。否则的话，我们在清创的过程中，很容易出现下肢肢体的异常反折，侧方移位等情况。”

“导致骨端高频率摩擦而致部分多骨细胞死亡，使得骨折不愈合或延期愈合！”

“你可以先尝试着把这骨折复位一下，我去拿一下外固定支架要的器械，等会儿我教你手法复位的步骤。”

“好的，舒老师。”方闲当时就有些兴奋地点了点头，舒啸山这是真正开始把他当成学生开始教学了，这会让他学到很多东西，比起普通的实习生，都学到的要多。

这至少会让他复试成功的几率，再增加百分之一到百分之二。

方闲很开心，然后就开始非常认真地对骨折进行复位了起来。

五分钟后，舒啸山拿着外固定支架所需要的固定针，以及外固定支架系统往回走时，看到方闲站在了病人的脚方位，左手捏住脚踝，在用力地维持着牵拉的力量。

右手则是在那里把最后一块骨折碎片塞进了一块恰好合适的骨折缝里面。然后左手稍微放开了下，使得肌肉的回缩力把骨折的断端嵌合在了一起，整个骨折平面，哪里还是之前的骨折碎块四散的样子？

舒啸山当时人傻了！

这TM的到底谁带谁手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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