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饮未吞海,剑气已横秋。
众人从来不料:那一剑会如此犀利,竟直接斩断了头顶的暗无天日,换来了一片朗朗青天。
这!
近乎一百年的血气禁锢,竟然就这么消散了?
异人盟的盟主看着头顶那抹投射下来的暖阳,始终是感到有些恍惚,但身为一盟之主,他必须比之自己手下更快地做出决断。
于是,他转身便闪。
可还未跑出去多久,一名手御双刀的青年男子便截住了他的去路。
那人没有说话,甚至于没有多余的表情,可他手上的双刀就像活过来一般,散发出了道道威胁的意味:
再进一步,死!
迫于无奈,他只得是一动也不敢动。
“怎么,堂堂异人盟的盟主,竟然也会干出逃跑这等不耻之事?”
陆易没有顾及底下那帮开始树倒猢狲散的异人,独独盯上了眼前的这位带头者,他笑着道。
“阁下说的是哪里话。”
异人盟的盟主依旧硬气作答:
“这跟逃不逃跑没有关系,无非是见前途渺茫,另寻生路罢了。”
“生路?”
“盟主觉得自己可以寻得生路吗?”
耳畔传来的嘲弄声,顿时让那位盟主身下一软,连面色也不由铁青:
“你想怎样?”
陆易从先前此人选择带头逃跑,而不是带头冲锋,便可拿捏住此人外强中干的性子,此时见他开始发虚,更是深觉可以再打上一道算盘。
“也谈不上怎样,无外乎就是想给盟主你一条生路而已。”
“不过,就看你能不能够把握住了。”
“你想我做些什么?”
异人盟的盟主继续蹙着眉头问道。
他不是什么贪生怕死之辈,无非是比常人多了几分求生的意志而已,所以若是眼前这个神秘面具男子提出的要求不太过分,他倒是不介意去试上一试。
“恶土之上,有狡诈恶徒作乱,听说其中还有一位灵蛊者。”
“如果我所料没错的话,他还是你的师父吧?”
“你想做什么!”
异人盟的盟主敏锐地捕捉到了眼前人话语中的深意,不由闻声大紧。
“别紧张。”
陆易语气依旧淡然:
“无非是想让盟主你安然地回到恶土,然后再把自己师父请来灵州城而已。”
“不可能!”
一道驳斥声紧随而至。
“那可是我的恩师,待我犹如生父!”
“哦!”
“竟是这样!”
陆易继续笑道。
“可若是我说,我早已在你的体内种下可以剑气,除了我之外,无人能解呢?”
“若是不信,盟主不妨内视一番。”
什么!
那位铁骨铮铮的汉子,本来好不容易硬了起来,竟一下子又软了下去,他赶忙聚精会神去窥:
却见一道覆着黑色魂火的寒芒正悬于他的心府之中,像是随时都要斩落一样。…
你
“敢问大师,该怎么把人请来?”
他立刻虔声道。
“怎么请来是你的事情。”
“我只知道,我的那道剑气十日内若不解除,便会不受控制地斩落而下。”
异人盟盟主一阵无言,然后被化作流萤一般疯狂地闪离而去。
陆易望着那位硬汉的背影,不由又嗤笑了一声:
“既然你这么想要活着,那便让你再活上十日吧!”
遂即,他也不再纠结于身后之事,而是大大方方地落在了地上,一众弟子立刻凑了上来。
“师父,为何我们不直捣黄龙,而要如此地大费周章?”
“想必恶土之上,如那位灵蛊者一般的该杀之人还有很多吧?”
作为大弟子的公输般率先发出了自己的疑惑声音。
陆易听罢,眸间不觉染上了一抹神伤,他凝视着头顶那片悠远的天空,突然轻声作答:
“灵州城虽然重现天日了,但不管是城中,还是地底,其实都有一些不太干净的东西。”
“若是一走了之,实非侠义之举。”
“侠义?”
公输般顿时愣住了,陆易也因为自己大弟子的呢喃而蓦然醒来。
自己明明不愿自诩为侠士,又怎会不经意地道出了这两个字呢?
他遂笑着又摇了摇头。
而这样的一幕,却让公输般又生出了新的遐想:
果然,师父就是师父!
如此深谋远虑,又身负如此大义,甚至到了情不自禁将要溢出的地步,实非常人所能及!
陆易见自己的大弟子眸间闪现狂热,顿时感到无言,但因为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他也没有细究,而是将无尘唤了过来。
“灵州城的地底,有些东西。”
“为师因为需要去将城中的一些人安顿下来,分不出其他心思去管它,所以得让你去跑一趟。”
“什么东西?”
无尘不由好奇道,他虽无惧,却坚定地相信师父既然选择自己,便一定有他的深意。
紧接着便听到了一番这样的解释声:
“为师先前窥探过那位异人盟盟主的记忆,知道了这样的一道传闻。”
“在灵州城的地底,镇守着十二具古代将军的尸骸,他们像是自古有之,历经千年而不腐,力量非凡,神秘莫测。”
“起初并没有人发现过他们的存在,直到三百年前,大魏与大晋大战,大魏为了扬威,于灵州城坑杀军士百姓三十万。”
“兴许是灵州城的血渗流的太过厉害,直接引得那十二具古代将军的尸骸发出了某种异变,在恶土的一位狡诈恶徒首领的有意引领下,那十二具尸骸,如今更是成了邪物可以寄身的巢穴。”
听面前人这么一说,无尘很快便悟到了。
“莫非师父是要我去一刀斩了他们?”
他如是地发问,可却见自己的师父摇了摇头。
“一刀斩只是下策。”…
“当年的初代善人部落因为某种不可描述的原因,曾经发生了一场历史上的大分裂,如果为师没有猜错的话,那十二具古代将军的尸骸,也许就是那时候留下来的。”
“如此说来,他们也可以视作为师的先祖,所以还是先放尊重些!”
“若是能救,便救他们免于邪物控制即可。”
“若是不能。”
陆易说到这里,突然顿了一顿,嘴角微抿,却还是说出了那句话:
“那便让他们安息吧!”
“徒儿知道了。”
无尘若有所触,目光微合,便欲提着刀瞬闪而出,可身后又传来了一道呼唤
“对了,若是运气足够,你也许还能在十二位古代将军那里觅得一道机缘!”
“机缘?”
“嗯,还记得那把妖刀吗?”
“难道说!”
所有人都于一瞬之间洞悉了这种神秘的关联,公输般的心潮又忍不住泛滥了起来: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
吾爱真理,吾更爱吾师。
阴暗的房间内,许多的少男少女都被关在这里,与其他陷入昏迷的孩子不同的是,一个瘦弱的像是黑猴一般的少年,正拼命地摇晃着手上的铁链。
他面色苍白,唇齿咬出血印,唯独脸上的一对眸子很亮,像是夜空里的星。
哗啦啦。
哗啦啦。
铁链碰撞的声音继续响着,绝然扯不上什么悦耳,可那黑猴少年即便手臂沉重如铅,却仍旧在甩着。
“不能睡!”
“不能睡了啊!”
他用微弱的声音,不断地发出自己的呼声。
尽管他还年幼,尚且不能完全领悟炼蛊的意思,却也知道:假如其他种了嗜血蛊虫的同龄人,被蛊虫杀死在了昏睡中,那么他便可以独自活下去。
可兴许是天性使然,他就是不愿意拥有这样的活法,因为:
这是苟活!
令人不耻的苟活!
哗啦啦。
他继续于事无补地摇晃铁链,响声愈发衰弱,仿佛预示着自己的体力即将到达极限,与此同时,他体内的蛊虫也愈发显出钻心的痛来。
人力有尽时,自己似乎也要抵御不住了。
如此想着,黑猴少年眸子的光茫也逐渐黯淡,可突然。
砰的一声,门开了。
一个脸上戴着面具的神秘男子,带着身后的无尽光茫闯了进来。
难道,自己得救了?
他看着那道伟岸的身影,心中不禁跃出幻想,可还来不及怀疑更多,那个男人便斩断了自己的锁链。
啪!
一记清脆的巴掌落在脸上,是他自己拍的,清晰的痛感让他蓦然醒悟,这真的不是一个梦!
“你是说,自己的名字叫做小石头?”
陋巷街,城郊难民聚集之地,那日陆易所救下的少男少女们都被带到了这里。
此时,他正看着眼前的黑瘦少年笑着道。…
“嗯嗯!”
小石头认真点头,眸子里溢满了崇拜的光茫。
“陆大侠,听人说,这灵州城的天也是被你斩开的?”
大侠?
陆易闻声一惊,像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谬赞,犹记得自己当初降临临安城的时候,只是想安安心心地躺平二十载而已。
也不知怎么搞的,稀里糊涂地就混到了今日这步田地。
“咳咳。”
“算是吧!”
“不过,你叫我陆大叔就好!”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随后两人便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从小石头的身世,一直聊到了他的愿望。
“你是说,想要读书?”
“嗯!”
小石头再度认真点头:
“不光是我,巷子里所有的小伙伴们都想要读书。”
“但我们都是难民的孩子,许多人的父母都饿死了,若不是因为被那位盟主关了起来,其实我们也早就活不下去。”
“可在大家被关起来的那段时间,常常会幻想下辈子要过的生活。”
“说到最后,所有人都说最希望做的事情就是读书。”
“因为,读书可以改变命运!”
读书可以改变命运?
陆易仔细咀嚼了一番,心中顿时不由一荡,谁能想到这番话竟会从一个小小少年的口中说出来。
可教给他这个道理的,不是父母,也不是人师,而更像是:
苦难的生活。
唉,究竟要经历过多少的痛苦折磨,才会有这样深刻的体悟呢?
迎着少年清亮的眸子,陆易最终也极为认真地点下了头。
“陆大叔答应你,即便真的要离开,也一定会帮你们建好学堂再走。”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嗯?
小石头顿时感到一阵不解。
在他眼里,天底下就不应该有比读书更重要的东西。
陆易又摸了摸他的头,很快便轻笑道:
“解开你们身上的蛊毒。”
“师父,你是说,希望我能炼出治愈蛊虫之毒的丹药来?”
吕三口看着眼前人的郑重,敏锐地捕捉到了此事的非同小可。
“有把握吗?”
陆易在到来之前,曾经想过借助剑气去逼出蛊虫,可几番尝试才发现,那嗜血的蛊虫太过古怪,甚至已经成长到了一种恶心人的地步。
它不是说单纯寄生并吸血那么简单,而是释放出了未明的毒性,将小石头他们体内的各种器官紧紧地缠绕在一起。
一旦自己的剑气,惊扰了那些寄生在血管之中的不可计数的蛊虫,毒性便会立刻发挥作用,寄生者也将会不受控制地直接爆体而亡。
正是出于这层考量,他不敢强行动粗,只能尝试着用丹药这种相对温和的方式,去镇压住毒性才说。
“修行食道者,可通万物生灵,只要是能吃进嘴里的东西,修练起来都不会太难。”…
因为想起了那位曾经炼出了各类神奇丹药的老食神,以及当时自己小徒弟亲口说过的话,他便来了,并打算将如此的重任交给自己的小徒弟。
实在不行,却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那位异人盟盟主的师父:灵蛊者的身上。
不过,那是下策。
“给我七天时间,我试一试。”
吕三口沉默了一息,遂用力地开口道:
“早年间神主炼药的时候,我也跟着学过一阵子,不过却没有专门去钻研。”
“但既是吃的东西,钻研起来都不会太难,顺便,我也想挑战一下自己的软肋。”
“嗯,尽力而为吧!”
陆易丢下一番话便欲离开。
“师父,那我呢?”
公输般见自己的两位小师弟都有了正事可做,唯独自己这个闲不住的男人却无事可干,不由感到愈加地急不可耐。
“你?”
陆易望向他,目光流转了好一阵子才道:
“你先陪着为师去忙活学堂的事情吧!”
公输般听罢,遂欣然往之。
路上,陆易因为念叨着学堂取名的事情而心绪不止,直到回想起了前世一位大师的名言:
有两样东西,越是经常而持久地对它们进行反复思考,它们就越是使心灵充满常新而日益增长的惊赞和敬畏:
我头上的星空和我心中的道德准则。
于是,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星空学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