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广威初中毕业后分配到内蒙运输公司工作,娶的媳妇是包头耐火厂的职工。俩口子拿着双职工的收入,他这边又没有老人需要负担,生活条件在同龄人中算是不错的。最近,他看人家做生意做得越来越红火,心头有些活泛起来,跃跃欲试地想去闯一把。不久前,罗广威还真带着媳妇刚去了趟南方,摸了摸生意的门道。此时,他表情夸张,煞有介事得讲起在南方的见识。
“火车上那人多的,从包头东站我们就差点没上去。眼看车要开走,人还在车厢口子上挤得圪堆堆儿的,你挤我我挤你,挤得谁也上不去,女乘务员急了,从腰上拨下皮带就往人身上抽,我身上也挨了好几下,唉,给我疼的,真有劲那女人……”罗广威说着睁大一双圆眼睛,好像又看见当时的情景。
“……整趟车基本上全是往南面走的人,我俩进货的二千块钱,不怕你们笑话,缝在贴身的内裤里。车上可多“三只手”,还有拿红蓝铅笔骗人的,卖假货的。有个后生穿的双皮鞋,爬到上铺睡觉,一觉起来,皮鞋没了……人说,这算轻的,你赶紧看看,包里东西没让人翻走就万幸了。有一回,一个老汉从咱们这乌拉盖前旗上的车,去杭州的大学看闺女,路上让人把钱掏走,当时就把老汉瘫下个不像……这一路上,我们也算是开了眼,在德州停车的时候,有个货让便衣警察给逮住了,要从窗户上往出跑,周围五六个男人加上警察,揪住两条腿往回揪,那个后生硬是两手扒住窗户,这家伙,真有劲儿,可揪了半天,硬是揪不下来,警察都失笑得不行啦……”
“你说说,现在咋这么乱,前些年军管的时候,哪有人敢偷东西呢,抓起来就判,再稍微扯上点事儿,闹不好就枪毙。你们说是不是?”广威的媳妇跟着他补充,她每发表完自己的意见,都爱问问别人的意见。
“我记得全胜,你们院是不是有一家人,军管的时候打架,让枪毙了好几口子?”她追问起张全胜。
“有那么回事,两个儿让毙啦,就活下三个女婿,现在还在里头关的了。”张全胜回复她。
“唉,现在不是开放搞活么,各行各业都往活搞了哇,载不扒手跟诈骗的也都搞活啦?你们俩口子也挺积活,敢辞职,我们还是守在单位踏实吃点公家饭哇,挣大钱的事儿可不敢想,够吃喝就行,哈哈。再咋共产党也得给咱们吃碗饭了哇。”这是王德安的想法,也是那群人到中年的老友们的想法。是啊,这个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纪,大家都想安稳些。
“……我们俩回来的时候,左一包右一包,买的四十多个小时的硬座,根本不敢一起睡觉,轮流睡,坐了两天一黑夜才到广州。哎呀,一路上不敢喝水,不敢上厕所,好多站票的挤在厕所和过道,人多的脚刚拿起来就放不下了,座位底下填的不是行李就是人,啊呀那个……”一群人说话要抢档口,谁抢上谁就能发言,嗓门大些的罗广威稍微有些优势。
“说起个诈骗,没点好表演技术还不行,我都差点让人给日哄了。上回坐长途车去石拐,车开到半路,突然站起个后生来,先是说了一大堆套话,说得可溜了,一看就是说熟练啦。他让人们猜他手里的红蓝铅笔,猜输的给猜赢的钱,马上有两个后生跳出来要玩。每次猜完,他就把手里的红蓝铅笔调换一下,有个憨后生每次都让骗住,输出好几百,车上的人们眼睁睁得看得他老是猜不对,尽让旁边那个赢了。唉呀,这个输钱的后生看得挺憨,可会表演了,抓耳挠腮,又气又恼,可像那么回事了。人们就都想占他的便宜,我也忍不住猜了一把,我一猜,唉,人家那两支笔,不调换了!一百块立马就没了。我当下就定懂过来,这几人是一伙的,赶紧坐下认倒霉哇。结果有个农民弟兄也要猜,一口气输进去三百,那弟兄当时就急眼啦,想要来硬的把钱要回来,三百块呀,眨眼就没了。这下好,呼啦一下,站起有七八个人,想来硬的,看谁硬得过谁!几个人拿眼睛瞪住那个农民,在他身边的把他捶了几拳头,吓得他再也没吭声。”这是不爱说话的陈旭讲述的经历。
“我们进货的时候,就怕受骗。有人进回来的皮鞋是纸壳子,穿不了一个星期就不行啦,叫“礼拜鞋”。要么,批发市场那块,人家直接问你要好的坏的,看你明白不明白。咱们也没坑过人啊,肯定是要好的啦,内蒙人骗人的本事属实不行,心眼儿直脑子不活套。”
“哎呀,慢慢适应社会哇,咱们这些人。以前人们想法多简单,加班加点干活,多会跟单位要过加班费?要,单位也没有这个钱呀,肩上扛的建设四个现代化的任务,全凭着一股热情,从来就没想过,爷回家不干了!生活条件各方面没那么讲究,各家水平差不多,稍微好点也好不了多少。单位管你生老病死,生下小孩往托儿所一放,甚也不用操心,只管给国家干活就行……现在不一样了,事情都开始变了,咱们得好好学学适应,要不就让社会淘汰呀!现在就淘汰上了!”
全胜的事情没商量出头绪,又闲扯起当下让他们不适应的诸多变化,最后变成一群中年男人之间扯皮撩骚的嬉闹,转眼一起渡过半生的伙伴们,借着好酒好肉,好好地感慨一回人生的无常。吃喝到最后,有几个人酒上头了,话和肢体动作都多起来,情绪也开始多变,张全胜更是满脸通红。杨二姊守在跟前几个小时,也没看到他们商量出个什么结果,她不确信地又问了问她儿子:“最后到底咋说的?”
张全胜没说话,只顾端起小酒盅一饮而尽,杨二姊见此,眉头又浮出愁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