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北京后,云辉说想去看看杨二姊的家乡。
还是在交通方便以后,张平平跟着张全胜回过准格尔旗,那里有杨二姊弟弟的孩子,也就是她的侄子和侄女,他们热情地招待返乡的亲人,把最好的东西拿出来款待他们。他们说,从前年景不好的时候,常常收到姑姑杨二姊捎来的米面粮油,所以永远都要感激姑姑。现在再去,可能找不到当年的熟人啦。云辉说“没关系,看看也好,我对你叙述的一切事情都着迷。”
杨二姊的侄子们住在准格尔旗冬不拉村,一条蜿蜒的石灰路径直插入村庄,将稻田与村庄分隔开来。天际下,望不到头的齐整的麦田勾绘出乡村的丰盈和安宁,蓝天白云被麦田衬托得格外明媚动人。轻风吹拂麦浪摇出优雅的波动,这平原大地的开阔之美,壮丽而无言。
还没有进到村里,远远的,张平平看见一位步履强健的老人,是个穿着深色斜襟大褂的老太太,与杨二姊有同样的身形面貌,她兀自快步行走在一望无垠的玉米地边,乱摆的长叶轻轻拍打着她的身体,此情此景,让热乎乎的眼泪瞬间从张平平眼中喷涌出来。“停车,停车!”她开门冲了下去,追上那位老人,激动地仔细打量她:她梳着与杨二姊同样的发式,中间分开,拢到后面盘成髻子。张平平已经二十多年没见过这样的装束,她使劲克制自己,她不敢去触碰眼前这位老太太。她的面容也很像她,但比杨二姊多了坦然和自在。她慈祥地看着突然冒出来的中年女人,“你找不见路啦?要寻谁了?姓甚?”“你是不是姓杨?不是吗?”
老奶奶迈着轻盈的步伐走远了,她不是小脚,她的双脚很大很有力。张平平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眼泪再次混乱了视线,回到清晰时,老奶奶已看不见踪迹,身边不知从哪飞来五颜六色的蝴蝶,绕成一阵彩虹舞,纷纷扰扰……
杨二姊的侄子已经当上太爷爷,他仍记得他的二姑姑。他把蔡玉梅他们迎进他的大院,摇摇晃晃地吩咐儿孙们招呼客人,并派人到邻村把他兄弟的孩子们叫来。他的家人们慌乱地忙碌起来,有人跑到地里刨出新鲜的土豆,有人打开冰柜,把冻着准备过年吃的羊切成一大锅肉块,用柴火催着,给远道而来的客人吃,满屋飘散着打动味蕾的香气。杨二姊的侄子打开尘封多年的话匣,讲起些早就没人愿意听他说的话。他说,爷爷当年是个好村长,给村民们扛起不少事儿,可是,那过去的人命不值钱啊……两个儿都当了兵,大姑刚聘出个就失踪啦……他们一直跟人说是死啦……我二姑自嫁人再没回来,等她能回来的时候,爷爷奶奶早没了,唉,这一辈辈的人呀,不都是这么过的。
那日晚上,张平平披上棉衣,独自伫立在的院落中,四周一片寂静,没有一丝嘈杂,她举着仰望着夏末的黑色夜空,一条缀满繁星的天河,闪着忽明忽暗的光芒——这也是杨二姊仰望过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