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往回倒一天,万历九年十月二十二日。
京城东华门外。
熬过清晨的寒冷,雪终于小了一些,随着时间的推移,守门的禁卫站的越发笔挺。
今日乃是小朝会,天还未亮百官便要进宫,这个时候想必已经结束,东华门外停着一溜双人抬的轿子,均是各府家丁在等候自家老爷下朝。
枯燥的小朝会终于结束,除了宫中当值的内阁大学士及留守翰林外,百官们从东华门鱼贯而出,有的三三两两聊着天,有的低垂着头一言不发,有的高昂着头颅,仿佛斗胜的公鸡。
身着七品补服的言官们正是高昂着头颅的公鸡,定是他们在今日的朝会大出风头,不知又弹劾了哪位高官。
天气寒冷,百官们的脚步很快,第一批走出东华门的官员已是坐进了暖轿中,捧着温暖的手炉,斜靠在柔软的垫子,舒服的想要吟唱一番。
相熟的官员们互相拱手告别,随后迫不及待地钻进暖轿。
可是,如此和谐的画面却被一个很突兀的声音破坏了。
“二牛叔!二牛叔!”
二牛叔?这可是东华门,是官员们散朝必经之路,哪个寒窗苦读的官吏会有如此粗鄙的名字?
所有暖轿的轿帘不约而同被掀起,所有人都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邋遢大汉跪在一顶轿前。
这名大汉蓬头垢面,脸乌黑,根本看不出多大年纪,身穿一件满是补丁的破棉袍,双手伏地,不住的磕头。
“二牛叔,二牛叔,俺是田娃,田大娘是俺老奶!家乡遭了灾,耗子都给吃光了,实在走投无路,求二牛叔赏俺口饭吃!”邋遢大汉哭喊着,鼻涕一把眼泪一把,浑然不怕雪地的湿冷。
过了一会儿,轿中才传来一声呵斥:“哪来的粗鄙村夫,快滚,老夫并不认识你!”
邋遢大汉赶紧继续磕头,声音中透漏出无尽的凄凉,“二牛叔,俺是田娃,平度县田家坳的,你小时候吃过俺老奶的奶。家乡遭了灾,俺老奶饿的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她告诉俺来京城投奔二牛叔,说二牛叔一定能赏俺口饭吃!”
轿中传来的声音竟是御史胡力文的声音,有点意思!
众官员的轿子要么停在原地看热闹,要么缓慢的向前走,所有人的八卦之心熊熊燃烧。作为胡力文的同僚,众人知道其母难产而死,胡力文是吃别人奶水长大的,今日竟被奶娘的孙子堵在散朝的路。
轿中的胡力文气的火冒三丈,自己是吃田大娘的奶水长大不假,但田大娘早在十五年前就过世了,他还吩咐侄子胡振功送去银两,今日怎会冒出田大娘的孙子?一定是村子里的闲汉冒充的!
“二牛叔!俺老奶是被活活饿死的,求你赏口饭吃吧,要不田家就绝了根了!呜......呜......!”几十岁的大汉哭的稀里哗啦,那叫一个凄惨。
“胡闹!你这粗鄙汉子竟骗到老夫面前,别以为打听一些事情便可以诓骗老夫,老夫念你可怜,赏你几个大钱!”胡力文义正词严地说完,从袖兜里掏出几个大钱,从轿帘中扔了出去。
哼,田大娘事是真,田大娘有个孙子也是真,不过并不叫田娃而是叫栓子,可惜早年夭折。这粗鄙大汉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一些过往之事,然后来老夫面前招摇撞骗,倘若不是诸同僚在此,定叫他尝尝棍棒的滋味!乳母早已过世,两个儿子也不在人世,这个所为的孙子难道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可笑之极!
“二牛叔!二牛叔!看在俺死去的老奶的份儿......”大汉并没去捡面前掉落的几个大钱,一个劲的对着轿子磕头,幸亏地积雪厚重,否则非见血不可。
“莫管此人,起轿回府!”胡力文摩挲着手炉,对轿夫吩咐道。
“二.....牛.......叔!”大汉声音哽咽,无处话凄凉,充满了对胡力文的抱怨和现世的不满,走投无路的悲哀演绎的淋漓尽致。
众官员也都纷纷起轿回府,几名坐不起轿子的年轻翰林揉揉发红的眼睛,经过大汉时将身不多银钱俱都放到他的面前,不多时,大汉面前堆满了铜钱,足有接近二两银子之多。
只一会子工夫,原本熙熙攘攘的东华门外只剩下大汉一人跪在地,没有人看到大汉起身时,嘴角闪过一抹得逞的微笑。
胡力文舒服的斜靠在轿,仍在回味朝会自己的慷慨激昂,引经据典让皇帝羞愧万分。抚摸着颌下精心修建的胡须,今日朝会之,真乃高光时刻,过一阵子巡按地方,更可以收获大把银子。
很快,暖轿在府前停下,胡力文下轿的刹那,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此人....似乎来者不善!当众高喊,跪而不冲,并没有表现出强烈的投奔意愿。种种迹象表明,此事不会这么简单。
只是,此人的目的是什么呢?
胡力文有一丝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