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人林映月,民国x年生人,与戎长风先生同居十一月有余,并非自愿!毫无情意!屡图逃脱,不得成功!万般无奈,特发此函!现本人坚决解除与戎长风先生之同居关系,恳请社会各界给予舆论支持、精神鼓励。
下文请戎长风先生鉴:自国父中山先生之民国临时约法起,已明文规定一夫一妻制,近又蒋先生之新生活运动再次倡导一夫一妻制,吾一介女流,尚知中华之振兴亟需革除旧制陋习;汝官高位重,岂可顶风作案乎?现本人郑重声明解除关系!汝处所得现银、契据、衣裳、首饰等将于中午十二时一应归还,本人净身出户,此后你我全无财产纠纷,更无情感牵挂,男婚女嫁各听自由,永无瓜葛。民国二十四年七月十三日。
阮生逐字逐句看了两遍,看完感慨不已,怪道澹台斯玉对林映月那般钟爱,原来她竟有如此胆识和勇气,委实也是位奇女子。
当初救国社争取澹台时找不到切入点,通过调查,发现可以对澹台的感情问题加以利用,而当阮生发现澹台所爱之人竟是林家小姐时,不禁大为纳罕,因为据他了解,林家迂腐守旧,笃信‘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封建思想,以至于他家小姐许大年纪都不曾入过学堂读过书,上海开埠已经几十年,一个又一个女子变成摩登淑女,她却仍是一个旧旧的人,简直就是一件快生锈的古董,搞不好还缠着粽子小脚。而澹台人物俊雅、学识不俗,真不明白他如何能倾心于那样一个封建怪胎。
更奇怪的是这个怪胎还被四爷看上了,追得昏天暗地。更巧合的是四爷当时的57号也在觊觎澹台的无线电技术,为了不被四爷截胡,阮生竟想到了离间计,利用情敌定律去阻止澹台投向四爷。不过强占失贞那种戏码阮生是从来没有想过的,至于后来如何演变到那种地步,竟连他也不得而知。之前澹台说有另一拨势力在背后做推手,那拨人究竟是什么人呢?林映月又到底魅力何在,竟引得这么多人竞折腰?
当然,从今天这则声明来看,此女属实有些个性,倒也颇叫人另眼相看。
对林映月另眼相看的可不止阮生一个人。
《妇女关怀报》一大早不到七点就售罄了,整个上海滩都知道大名鼎鼎的戎四爷被小老婆休了!原本报纸没用这种词汇,但架不住那般措辞严厉的启事一发表,人人都认为它的意义等同于‘休夫令’,加之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已经把短短一篇启事延展成了一部跌宕起伏的风月故事,‘风’是个欺男霸女的恶霸,至于‘月’,老古董们骂她要反天,年轻人说她为女子进步思想翻开了新篇章。街谈巷议、众说纷纭。
戎公馆更是炸了锅,戎老爷气得大骂四爷没出息,竟被女人甩,昨晚刚教他别做乌龟王八蛋,今天劈脸就来这么一下。
四爷一夜未睡,娶新娘的前夜,他这位新郎官满上海找小老婆,直到天亮也没合一下眼,凌晨六点猛然看到报纸消息,吐血的心都有了。回家一进大门楼,便受到全宅上下男女老幼噤若寒蝉的注目礼,大家伙是不敢当着他面说什么,但那眼神里透出的深深的怜悯真他娘叫人火大。
而这也都还能忍,最要命的是月儿启事上那“并非自愿!全无情分!”八个大字,像刀子一般扎在他心上。
启事上写着:「汝处所得现银、契据、衣裳、首饰等将于今日中午十二时一应归还,本人净身出户,此后你我全无财产纠纷,更无情感牵挂,男婚女嫁各听自由,永无瓜葛。」这证明她没有逃跑,人还在上海,今天中午还会来送还所谓的财产。四爷心想脸面已经丢尽了,这一出可就免了吧。他于是吩咐闵管家和米四:林映月今天若是来戎公馆,一定要把她控制住,决不能叫她在婚礼上闹事。
但转而又觉不妥,大庭广众之下将她强行控制难免让她丢脸面,再者也让别人看笑话。于是又说:“她来了之后好生哄着,设法把她骗到我父亲那边去。”
夜里找月儿之前他跟林家了解了昨天发生的种种事情,料到月儿是因为听闻金鹤仪怀孕而受了刺激,女人吃醋起来有多疯狂,他也是晓得的,这时月儿肯定是油盐不进,只有一种办法能治得住,但他不能亲自执行那种办法,怕伤感情,于是就把球踢给他父亲,他对父亲太了解了,知道父亲遇到这种事情会怎么做。
戎敬裁哪里知道儿子要用他上阵,他一上午气不顺,四儿子被休也就罢了,三少爷也迟迟不归。眼看着吉时要到,到处寻他不获,而且老三向来不爱被人打搅,狡兔三窟,私宅很多,且很少给家里留下电话号码。所以派出去的人一个个灰头土脸地回来,压根儿没打听到一点消息。
戎敬裁气得娘了个巴子骂个不停口,这时闵管家进来了,闵管家按照四爷教好的说辞道:“老爷,四爷的姨太太来了,给四爷来退金银,交割手续来了。”
戎敬裁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一个小小可可的姑娘走上前来,真他娘我见犹怜,难怪四儿子栽跟头。这孩子雪白干净、楚楚一团,竟连他都不忍对其苛责。
小姑娘分明很害怕,却强装一副不卑不亢状,道:“戎老爷,这是四爷的猫,这是四爷金银细软,其中黄金十一根、银元三十块、古玉五枚、字画三幅、元丝锞子二十、套模葫芦五捆、澄泥蛐蛐罐……”
“停!”戎敬裁瞪起老虎眼,声音很凶,仿佛炸雷。
月儿一吓,呆住了。
戎敬裁断喝:“就是你小丫头把四爷给休了!”
月儿害怕,但还是纠正道:“勿,勿是休,是解除关系!”
“什么解除不解除!当初干嘛搞到一起!”
“勿是搞到一起,吾是被逼的!”
“胡说,我那四儿子天下第一,多少女人上赶着往他被窝钻,还用得着逼!你既跟了四爷就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当逃兵是犯法的,是要被枪毙的你信不信!”
月儿听他讲话气人,道:“吾不是逃兵!吾没当过兵!”
戎敬裁拔出枪往桌子上一拍!“顶嘴也是犯法的!也是要被枪毙的!”
月儿登时吓住了,明明自己不怕死,但戎敬裁的气势实在太唬人,她缩了口不敢则声,眼泪没出息地被吓了出来。
戎敬裁又喝:“哭也是要被枪毙的!”
月儿赶紧忍住泪,但转而想凭什么呀,把包袱和猫塞进他怀里,掉头哭着跑了!她不打算去婚礼上交割给众人看了,四爷他爹的这张嘴太坏了,连‘钻被窝’都说出来了,万一自己在婚礼现场给他再说出更好的,自己可怎么抬得起头来。
月儿跑出去后,电话响了,戎敬裁一边骂骂咧咧地说“老子还制不住你个黄毛丫头”,一边接过闵管家递上来的话筒,一听是三儿子来电,立刻换上一副慈父面孔。
“乃风啊,怎么还没回来啊?什么?不回来了!你平日不在上海也就罢了,这明明昨晚还露过面,今天不回来参加兄弟的婚礼,叫别人说闲话嘛……啊?忙?在等人?什么人这样重要啊,哦,哦,那好,那就别回来了,你办事,我放心。”
说着又叹息:“老三呀,爹怕是要给家里这群龟儿子气死了,老大老二不成器,老四又是个乌龟王八蛋,爹是一个能指望的都没有,你怕是还不知道,老四给他那小老婆给蹬了,蹬的一干二净,把套模葫芦和大狸猫都退回来了!到如今爹算是明白了,还是我三儿子精明,当年横竖不娶那林家闺女,那丫头,忒邪性了!小老婆休男人,活久见……”
父慈子孝好半天,电话挂掉后,戎敬裁立刻换脸,对着空气大骂:“没良心的龟儿子,不帮兄弟张罗喜事就罢了,连婚礼都不参加,妈了个巴子跟我说忙!忙忙忙!忙着也去当王八戴绿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