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四卷:罗衣叶叶绣重重36(1 / 1)可可以力更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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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儿不知四爷要来,她连日来精神涣散,这日不想再继续消沉下去,可巧中午姚龄打来电话说学堂要复课,她便起来温课。但家里很不清静,父亲下课后,家里经济缩水,姆妈决定继续裁撤仆佣,只留奶娘、阿绪、和烧菜的阿婆。于是阿绪又在盘账,算盘打得噼啪响。

高跟鞋的声音打乱了算盘声,一个声音出现在楼下——

“阿姨怎么?不认识我啦?”

是茹晓棠,月儿意外,停下笔。

只听楼下姆妈说:“是晓棠啊,穿的太漂亮,阿姨看半天不敢认。哎,乔先生乔太太,去买菜啦。”

一对夫妻的声音说:“是,下班太晚,午饭还没得吃。”

之后木楼梯嘎吱作响,这对夫妻上亭子间了。

茹晓棠说:“是租客呀?”

姆妈说:“嗳,亭子间租出去了。”

月儿不需要出去看,便能想象得到茹晓棠的表情,姆妈那样要面子,如今竟然做了包租婆,旁人没有不诧异的。

只听茹晓棠说:“现在外埠人口多,上海的房子俏得很,做包租婆算不得什么。听北平的朋友讲,铁冒子王都当了人力车夫呢,年景不同了嘛。”

“谁说不是呢。”姆妈说,“月儿在房里,侬上去吧。”

月儿不能继续假装不知,起身迎了出去,从楼梯口望下去,只见茹晓棠仿佛换了个人一般——脂光粉艳、云鬓高挽,旗袍裱着个玲珑躯,高开叉、窄腰身、一步三摇。

月儿对她的变化并不感到意外,正要出声招呼,茹晓棠已经说话了。

“月儿,好久没见侬啦。”

对于茹晓棠来说,确实是好久没见月儿,但对于月儿来讲,不见茹晓棠也仅仅半个月的时间,半个月前,她一直在跟踪茹晓棠,后来金家要求跪迎、她登报发表启事、再后来邂逅阮生,一连串事情下来,中断了对茹晓棠的跟踪调查。

“月儿,四爷升了,侬晓得了哇。”茹晓棠刚进屋,就少见多怪地来了这样一句。

月儿随口道:“晓得了,报纸上天天在讲,还能不晓得么?这又跟吾有什么关系呢。”

月儿自闭数日,不想应酬任何人,情绪非常淡漠,叵耐茹晓棠视而不见。

“侬是何苦来,怎的就给四爷那样一个难堪,这下糟了伐,想回都回不去了!”

月儿苦笑:“当时为的就是彻底出来,又怎会想着回去。”

“姐妹之间就勿要嘴硬啦,若不是喜欢得紧,侬才做不出那样冲动的事体呢,赶着婚礼当日发作,以前没看出,侬醋性竟是这样大。”

月儿无语,看来茹晓棠和自己家人的看法是一致的,都认为她登报是作秀,是邀宠。

话不投机半句多,她脸色垮了下来。

茹晓棠不觉,一径往下说:“登报也就罢了,别把金银细软悉数归还呀,侬倒是想让四爷高看一眼,可若是回不去,这钱不就真要不回来了?”

月儿本不欲再搭腔,但她这句话实是怪异,不由道:“吾不明白,归还细软只是财产分割,怎就成了想让四爷高看一眼了?”

茹晓棠哈的一声笑了,“什么财产分割,凭四爷的身家,伊会在乎那点小钱?也就是女人傻,一旦爱上了人家,就想要给人家看到自己的骨气,想人家记住自己的好!若是不爱,哼,怎么丑怎么来,不是我说。”

月儿心头一跳,竟有些心虚,回头想想,最早跟四爷在一起的时候,可不就是怎么丑怎么来吗?为了惹四爷讨厌不惜做贼,可后来呢?她也的的确确晓得四爷是不在乎那点金银细软的,可为什么自己执意要退还呢?仅仅是为了分割厘清么?她不断自问,仿佛内里住着一个自己不认识的林映月。

茹晓棠说:“人财两空,侬这是图啥!伊拉如今做了大官,唉,没有侬的份!”

说实话,事情已经过去半月,茹晓棠一直不曾登门安慰过,今日之所以赶来,也是在报上看到四爷升了大官,由不住就替老朋友着急,姨太太再低下,也算半个官太太,月儿生生错过,简直脑子瓦特了。

“侬晓得伊这次升到什么级别了?”茹晓棠压着声故作神秘。

月儿说:“没留意,没兴趣。”

“老大唻!要是放在古时候,出门就要黄沙垫路、净水泼街、百官列队,恭迎大驾呢!”

茹晓棠讲得夸张。

月儿冷冷道:“照这样说是篡位了。”

“倒没那么大,但也足够做个上海王,以前总有大官视察民情侬是晓得的,四爷现在就是那种级别的官,搞不好伊哪天到学界视察,侬还要被选中去献花呢。”

茹晓棠一面说着一面有意无意地翘着手指,她戴着一只火油钻,上周新入的,今天头一次戴,以为月儿会欣羡。

月儿却神色淡然,对她的话和她的钻,都反应平平。原本晓得她的财来路不正,有心提点几句,但想到‘夏虫不可语冰’,最终作罢,只盼着她早点告辞离开,叵耐茹晓棠不识趣,单簧说得越来越起劲。月儿病情未愈,这半晌一直止不住咳嗽,她也不嫌,横是叨叨着不肯告辞。

直到她忽然听到楼下有人说了声“啊哟四爷”,她狠狠吃了一惊,立时停住话头凝神听,嘴上脱口一句:“不会吧?”

月儿也希望不会吧,然而,听着楼下楼上骤然躁动起来,便知四爷真来了。

之前四爷是位长官不假,但级别与今日大不相同,现在的他,来到民间陋巷,那尽是屈尊的。不知道的也就罢了,知道的都想上来递个帖子,就比如亭子间的租客乔先生,就赶紧放下洗菜盆子摘下袖套,换上西装往楼下赶,手里捏着自己的名片,希望侥幸能够递进去。

来上海滩谋生活的人,眼睛都活络,出人头地不容易,哪怕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也要试上一试。

“看来四爷是当真好疼侬。”茹晓棠对四爷的登门感到不可置信,自己这番慰问也变得十分尴尬,告辞时不酸不咸说了这样一句。

月儿无心驳她,送至楼梯口,没向楼下看一眼便回来了。

林太太见女儿不下楼,以为是一时拿架子。于是对四爷掩饰说月儿下雨天触了风寒,连绵十多日不转,昨天才刚刚见好些。

四爷关切几句,深知月儿的病根不全在风寒,恐怕半月前的那场婚礼才是致命一击。自己的丈夫与别人结婚,有几个女人能不受重创。月儿说是与他无情,当真有没有,嘴说了不算!

他闻得楼上微微有嗽声传出,那么弱小的声音,却像锤子击在心上一般,甚是攻心。这种情况下若是还能维持官架子,未免就是奇迹,他的脸上露出忧色,进去探视也不可,林家虽然落势,规矩却还大得很,便是兄弟手足,也不好随便出入闺房。

倒是月儿不久就出来了,显是换过衣服,穿得颇正式,弱柳扶风地走近,在八仙桌旁坐下。

林太太见她要跟四爷有交涉的样子,恐她执拗,说:“若是身子见好,就随四少爷回去罢了。”

月儿道:“回去哪里,这不是吾的家么。”

没错,她就是来交涉的,此事总归要了结,早结早安生。

给月儿这么抢白一句,林太太不由蹙眉,看一眼四爷,伊竟只是拿起茶盅,没有任何表情,倒好像拿月儿无法,只仰仗她这位做母亲的去开劝。

林太太只好道:“月儿莫要置气,楼上有人,仔细笑话。”

月儿一顿,仿佛说那好吧,转而向四爷道:“四爷,吾倒有些话,不如趁着今朝讲清楚。”

四爷温和地道:“你说来我听。”

月儿这些日子等着四爷来收拾自己,收拾了就断干净了,但现在他这个态度,哪有要收拾的样子,这反而是最糟糕的情况。

月儿说:“姆妈,侬回避一下。”

她晓得自己但凡说什么都会被姆妈打岔拦阻。

林太太嗔怪,怕月儿造次,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月儿知道如何促使姆妈离开,对四爷说:“侬不喜龙井,家里没别的,委屈喝白水吧。”

说着便将四爷手中的茶盅拿去,作势亲自给四爷换上一杯白水。

林太太见状,想小俩口闹别扭确实没有丈母娘掺和的理,于是跟四爷客气一句离开了。

林太太的身影从门口出去后,月儿还在哗啦啦地给四爷面前的水杯倒水,四爷笑道:“不是要用水泼我吧?”

月儿:“不敢,礼数罢了。”

四爷看她一脸‘刚’,忍笑道:“当着全上海人的面休夫,解气了吧。”

月儿充耳不闻,到椅子上正襟危坐:“要交涉的不多,第一,你马上撤回那两个便衣探子;第二……”

四爷:“还说上官话了!”

月儿有个习惯,但凡遇上郑重情况,会不由自主地撇开上海话,用起官话,而四爷现在明显是在揶揄。

月儿忍了忍,继续:“第二……”

“第一不答应。”

月儿看过来,“凭什么不答应?”

四爷说:“我得保障你的安全。”

“没你保障,我也从小活到了大。”

“现在不一样,四爷仇家多,而你是四爷心尖儿上的人……”

月儿打断,她是下来和他交涉的,不是听他肉麻的。

“第二!……”

“相片很好,你不看看么?”四爷又打岔,并且将一块手帕展开置于月儿面前的桌上,露出生日那天所照的二人合影,说:“取回好些时了,四爷上相,比你看着还年轻。”

月儿一拳拳打在棉花上,本就火动,见了相片,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有心将相片掼到地下,却有人路过门厅,正是奶娘,待要进来跟四爷问好一声,月儿收住手,但又窘那相片给奶娘看见,然而低头去看时,桌上已是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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