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咬唇踟蹰,她向来自负点子多,于是抱着见机行事的心态往床前挪过去,刚挪到床沿,忽然被四爷一把揽到了床上。
“侬做撒!”‘见机行事’简直是自己哄自己的鬼话,四爷的手臂跟铜墙铁壁一般牢固。
“别挣别挣,躺着好好说话。”
四爷把张牙舞爪的她弄进绸被里,小胳膊小腿笼得妥妥帖帖,搂在怀里,说:“这些日子有没有想四爷?”
“狗官,说话不算话!一言九鼎都是哄鬼的么?”月儿情知挣不开还要挣。
“哪个说话不算话,只不过搂一搂、摸摸头发丝罢了!”
月儿不挣了,说:“侬要敢欺负吾,吾这辈子不原谅侬!本来有心回转,今朝这样子看来,侬不值得吾回心转意。”
“胡说,女人要是有心回转,一进门就恨不得粉脸相偎、香肌迎凑……小王八蛋!干嘛你?”
一把枪抵在他的胸口处。
月儿最近多次受益于这把袖珍‘枪’,因此习惯了每日把它带在书袋里。
四爷在被窝里虚踹她一脚,笑骂:“不愿意就算了!拿把假枪吓唬谁!”
月儿尴尬,收回枪,从四爷怀里钻出来。
四爷也起身了,不再摩弄她,靠在床头再次找烟抽。
月儿这才看出四爷果然不会用强,她呆了呆,然后很灵动地去帮四爷点烟。
四爷抬眼看她一下,无奈地吐出一口烟。
烟雾中他喃喃说:“爱一个人太难了,我真希望不爱。”
月儿差点动心,最终忍住了。
“四爷,侬家三少爷……发现撒线索没有?”
“没有,即使有,我也不听,你也不要跟我啰嗦,明早我吩咐罗副官查就是了,有什么你们跟他讲。”
月儿连忙噤口了,她自然晓得调查这样的社会性案件,四爷根本不可能亲自出马,只要他吩咐下去,57号的行动力不在话下。
她把烟碟子递给四爷磕了磕烟灰,然后说:“四爷现在就告诉罗副官好勿好。”
她说着就把电话线拉了过来递给四爷。
四爷笑了,说:“你少得寸进尺啊。”
嘴上说着,手上却接过电话给罗副官拨了电话,而罗副官接到电话后,说正好有封急电要连夜送过来,四爷便按下澹台之事未表,打算等他来了再说,这样好跟月儿多待一时。
然而很快电话又响了,竟是紧急公务,他迅速起身到隔壁开会了,临走交待月儿在这边等罗副官,月儿不想明日再次旷课,便自等了下去。这一等,直直等到零点之后,罗副官也没来。月儿不觉靠在沙发上睡过去了,醒来后,天际已经破晓,自鸣钟显示竟已五点半。
这时四爷回来了,洗漱更衣去车站,车队顺道把月儿送回了静安寺路,她怕大清早被军车送回惹闲话,便在弄堂口下车,不巧的是,竟被有心人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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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家把细绸旗袍褪下,换上女学生衣裙,大概七点半的时候出门往学堂去,走出弄堂后,迎面走来四五个男女学生,为首的是父亲之前的爱徒卢巧玲,他们近来多次登门声讨父亲的汉奸罪名,所以见面有些尴尬,但月儿还是微微点了个头以示礼数。
然而这些人对她嗤之以鼻,为首的卢玉玲甚至还鄙夷地白了她一眼。
原来,卢玉玲就住在附近的洋房别墅群,今早月儿被军车送回来时,卢玉玲恰巧在露台上吃早餐,远远目睹了月儿衣着光鲜地下车并闪进弄堂里的情景。
她们之前敌视林讳道,但对其女林映月还颇有好感,认为她在反抗封建礼教的行动中做出了表率,谁知今早一幕,竟证明其是一个弄虚作假,欺世盗名之徒。
月儿哪里知道这一节,她被澹台的事情搅扰不说,学费一事也还没有完全解决,除了杜某司机那五块大洋和茹晓棠归还的七块钱外,她再无分文进项,到目前为止,她还需再有八块大洋才能凑齐学费,甚为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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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泾浜英文单词在教室里回荡着,女学生们认真地随着教员跟读,唯独月儿托着腮望着窗外出神,铅笔轻轻叩着小小的门牙,想啊想——想师兄,想学费。
师兄到底是生是死?他这次出事一定与自己有着非同一般的干系,这是一种非常强烈的第六感,她笃定这个判断无误。
而她再也想不到,事情很快就得到了佐证。
这日晚间放学,校长把她叫去盘问连日旷课的事由。从学堂出来时已是华灯初上,她为了省钱没拦黄包车,打算徒步沿街而行,刚刚走出几步,忽然觉得背后有眼。
她蓦然回头,果然,有个人影站在不远处的街角,竟是红宝石西点店的那位西崽。
月儿心中登时狂跳,疾步朝对方走过去。
西崽站在街角的一株香樟树下。树冠遮住灯光,落下一地阴影。他人就在阴影中,周身像笼罩着一层黑雾,月儿莫名感觉他身上有种不祥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