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雨雾中缓缓驶入的黑车,月儿心情复杂,脚步也踟蹰起来了,这时肩上忽然落了一件衣服。
“仔细着凉。”
月儿抬头,是三少爷,他刚才进书房不过数秒月儿就不见了,随即找了出来。
月儿说:“四爷回来了。”
三少爷这才发现远处荷花楼的门口有一部黑车正在停下,车门打开,司机小跑着绕到后面给四爷撑伞,四爷一言不发,迈开长腿进屋了。
荷花池小楼距月儿和三少爷不近,但汽车大灯穿透雨线后,能见度是非常高的,所以四爷刚才在车上一定是看到他俩了的。
三少爷心下尴尬,他很久没见四爷了,过去兄弟俩不论抢什么东西,抢完也就完了,再见面忘得一干二净,但这次自然不同。他倒宁肯晚几天再见四爷,只是偷窥瘆人,没的已经让月儿缺乏安全感,所以今天这桩案子能早不能晚。
他和月儿心照不宣地走进雨雾之中,进入荷花楼后,客厅里只有玉灯儿,正在忙着跑前跑后地把一扇又一扇窗户打开。
“下雨天为什么要开窗?”三少爷不解。
月儿则一进门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屋子里太香了,浓烈的男士香水味,无疑是玉灯儿偷用香水了。
“开窗不冷么玉灯儿,四爷呢?”
玉灯儿闻言又把窗户一扇扇去关上,刚关上,又忐忑地想要再去打开,月儿说:“别折腾了,香水味靠开窗是出不去的,问你四爷呢?”
玉灯儿哭丧脸道:“四爷进了卧房了。”
“去请一下四爷好么,我们找他有事。”
“嗳。”玉灯儿忙不迭地上楼欲去卧房门口唤,只要有客人来,四爷不能骂她。
还不等玉灯儿走到卧房门口,四爷推门出来了,许是刚才进去换衣服洗漱,此时穿着黑锦缎睡袍,睡袍里边是香槟金色的丝绸睡衣睡裤。
看这行头,他今晚是不打算出去的。
没发现楼下客厅有人,随手从报栏抽了一份报纸就要进书房。三少爷连忙说:“慢着慢着,没看见有客人吗?”
四爷看下来,他本来就满面整肃,看到他俩美艳绝伦地立在楼下,表情更加冷了。
“有事么?”他居高临下地问。
“这是什么话?没事就不能登门了?还是不是一家人?”
三少爷纯属为了活跃一下气氛,没想到四爷把眉头一皱,说:“送客!”
“哎哎!”三少爷连忙说:“有正事!”
四爷于是站住,从二楼那么高的地方看着他,一丝儿移驾下楼的意思都没有。
“有事你就快点讲。”他只看着三爷,不看月儿,仿佛这屋里没月儿。
三少爷简略讲起偷窥事件,还没讲完,四爷就冷冷一句:“明白了,你俩是来兴师问罪的。”
“不是。”月儿终于插话:“我们只是想要调……”
“玳瑁!”四爷打断了月儿的话,直接喊玳瑁。“去把玉灯儿娘、每仁、孙妈、李妈……还有谁?戎乃风,你刚才说还有谁?”
三少爷说:“不知道还有谁,我怎么那么好记性呢?戎长风你能不能下来说话!”
他和月儿仰着脸当真难受,可四爷不理会这句话,直接对玳瑁吩咐说:“去把刚才点到的几个人叫来。”
他说着把报纸往胳膊下一夹,划火柴点燃一支烟,高高站在那里面无表情。
三爷看得气人,说:“你这什么态度?你不下来我上去了啊。”
四爷不理会,抽闷烟。
玳瑁出去时开了一下门,一串白猫、黑猫、花狸猫趁机鱼贯而入,挨挨擦擦地到月儿腿上去蹭。她的鸡猫狗兔自从结婚后就被林家送到戎家来了,林家的石库门老房子不够宽敞,鸡猫狗兔繁衍旺盛,惹着许多嫌弃,送到戎家后,一度也是惹得人神共愤,因为三少爷讨好月儿,不肯把它们全部束缚到笼子里,鸡狗兔那是无法,必须圈起来,但猫儿统统散养,搞得三房地界满坑满谷全是大猫小崽,尤其她行动时,浩浩荡荡地一条长长的猫尾巴就紧随其后,今日没有及时跟进也是因为有雨,否则哪能等到现在才出场。
月儿一边用脚赶走猫,一边不好意思地抬头觑四爷。猫儿跟狗皮膏药一般,一只都赶不走,反而还把楼上睡觉的大白猫引来了,大白猫急着去抢肉一般‘嗖嗖嗖’奔下楼,照直就跟昔日的一只胖大相好的母猫标上了,恨不得光天化日之下就行不轨之事,还好玉灯儿眼疾手快地持了一把鸡棱掸子跑过来给拆开。
龙兴被扰的白猫和母猫立刻喵喵乱叫,急得无处抓挠。
人可给它们臊死了,好在玳瑁这时带着老妈子丫头进来了,众人协助玉灯儿作速撵出去。
猫离开后,罗副官进来了,手上拿着卷宗,显然是刚好赶来汇报公务的。
四爷在楼上说:“副官来的正好,给审一下吧,三爷说丫头老妈子偷窥他们两口子隐私了,来要个说法。”
“戎长风你好好说话不成么?”三少爷咬牙切齿。
四爷不理他,把他刚才讲过的事情又给众人复述了一遍,罗副官闻言不无尴尬,晓得四爷和三爷在置气;而丫头老妈子则吓得面面相觑,连声说:“没有,我们绝不敢做那种事。”
“审!审得清清楚楚!”四爷命令。同时他把烟蒂在细脚花瓶里摁灭,随即又点燃一支烟,铁心要把这桩公案审个清楚了。
而楼下鸦雀无声,罗副官绞尽脑汁想要从三爷四爷的家务事中脱身,但却不知怎样打圆场出声。
而月儿此时已经意识到这件事的冒失之处了,八成儿那个每仁不是偷窥者,否则四爷不可能如此成竹在胸。
没错,四爷方才听完三爷陈述便已确定偷窥者绝非每仁,他和七人小组肩负那样的秘密,自然处处小心,选择仆佣前必要把底细查得清清楚楚才会留用,每仁自然也不例外。今天势必是场误会,而三少爷和月儿此来也势必是要被打脸。
本来他不想跟他二人计较,但看着他俩妇唱夫随的样子,在院子里你给我披衣裳我给你送秋波还不够,还要追进他的荷花楼来秀恩爱,实在是可忍孰不可忍。
狗男女千里来打脸,他也就不嫌礼轻情意重了,索性把这脸给他们好好打上一顿。
“副官,开审。”
罗副官无法,只好硬着头皮问每仁:“你叫……”
“每仁。”
“美人?下午4点到4点半,你在哪里?”
每仁实在是个美人,腰肢纤细,弱柳扶风,此时她已经吓得脸子发白,生怕自己跳进黄河洗不清,她说:“我在后楼女佣的下处串门子?”
“谁能证明?”
“我和灯嫂子一起去的。”
于是罗副官又问玉灯儿娘。根据玉灯儿娘的交代,她和美仁到了后楼时,那里已经有两位客人了,是老爷姨太太房里的老妈子孙妈李妈。加上每仁和玉灯儿娘,客人是四位,而主人只有一位周妈。
“周妈说他们三房的其他老妈子丫头去前面推牌九了。”玉灯儿娘解释道。
罗副官问:“你们在屋里聊天时,每仁不在场吗?”
“嗳是,她进屋见全是老妈子,站了片刻就到门外逗猫儿了。”玉灯儿娘道。
“你中途出去看过吗?确定她全程在门外逗猫吗?”罗副官问。
玉灯儿娘一愣,和每仁面面相觑,嗫嚅道:“中途倒没有出去看,不过回的时候我和孙妈李妈一道出来的,那时候,每仁就在门外蹲着逗猫呢。”
“对对,是这么回事。”旁边的孙妈插口道,“我还说每仁你不嫌冷得慌吗?干嘛不进屋去。”
罗副官道:“你们只是离开时看到她在门外,但并不能确定她全程都在那里对不对?”
“这……”三个仆佣你看我、我看你。
每仁急的要哭,说:“我当真一步都没有挪过地儿,一直在那里逗猫儿……”
罗副官打断她:“有没有其他人路过看到你?”
每仁咬着嘴唇摇头,“没有,但我真的是一直在那里……”
“空口无凭!这个道理你不懂吗?”罗副官道。
每仁自然晓得这个道理,急的一只水红绸的手绢几乎快要被她的一双手撕烂,她低着头纠结再三,最后磕磕绊绊说:“我……我有证据。”
众人一愣,纷纷向她看过去。
罗副官:“什么证据?”
每仁咬着唇,欲言又止地瞄了一眼旁边的玉灯儿娘和老妈子。
罗副官意会,挥手让玉灯儿娘和老妈子退出,并让玳瑁和玉灯儿也退出。
屋里只余三少爷三少奶奶,以及四爷和罗副官了,每仁脸面涨红地开始交代。
“我当时并非因为想逗猫才出去的,实在是……实在是灯嫂子李妈妈她们……她们讲的话太……”
“啰嗦!”楼上的四爷不耐烦了。
每仁吓一跳,连忙说:“她们说的话不是姑娘家能听的,但她们半个小时内讲得话我一字不漏地听到了,不信回头可以对口供,但凡有一句遗漏,我都甘愿被认作中途离开过。”
月儿忽然预料到什么,想要转身走掉,可却没有理由。
每仁说:“刚进去时,周妈说‘这雨一时半会不歇,给少爷少奶奶洗了床单子怕是今天干不了了。’”
每仁还没讲几句呢,脸子就更加红透,但为了撇清还是继续说了下去:“灯嫂子说‘怎的新婚的少爷少奶奶床单子还需你们洗呀,往常在福开森小公馆时,都是四爷跟少奶奶锁上门自己偷偷洗呢。’”
月儿听不下去了,知道脸面要丢尽了,有心拉上三少爷赶快走,但料到四爷不会善罢甘休,也就不管三少爷了,自己转身遁了。
三少爷不明所以,因为他压根儿没听明白洗床单是怎么回事。
每仁说:“周妈好生诧异,说‘怎么四爷那样爱面子么?竟还自己洗床单子?’”
“灯嫂子答说‘不爱面子不成呀,夜里小两口淘碌的多……哎三爷好节制么?照说新婚夫妇,床单子没法看的呀。’”
“周嫂捂着嘴笑说‘三爷甭提多节制了,我给他们洗了多少回床单,一丝儿坏东西都没看见过。’”
“孙妈和李妈笑着接过去话头说‘三爷别跟老爷一样罢,你们晓得我们几个姨太太怎么说老爷?说老爷是床上小旋风,办事一分钟。’”
三爷终于明白洗床单的意思了,气得打断每仁道:“岂有此理!”
楼上的四爷又点了一支烟,右手甩着火柴,说:“不够半小时,继续说。”
每仁当然不敢继续说下去了,三少爷又气又没面子,搭讪着去茶几上找烟抽,嘴里说:“这些下人太不像话了,背地里如此非议东家!”
三炮台的烟盒明明就在茶几上面,他硬是找来找去看不见。罗副官看他辛苦,拿起那盒烟拔了一支给他,不料楼上飞来一盒火柴打掉了那支烟。
四爷居高临下地道:“敢抽我的烟试试!”
罗副官没见过如此小器的四爷,也不敢则声了。
四爷横眉冷对:“你若继续调查就继续听着,不调查就立刻滚,一分钟都不愿再看见你。”
说罢进书房,睡袍的衣带没系,松松地垂着,门嘭一声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