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那人轻轻开口,探究的语气,又似含了半分戏谑。
钟寒山多风雪,此刻吹过元楚面颊的风中,夹杂着些许红梅的清香。
“决风,莫不是你败坏我名声了?”宋白笑出声,不再看元楚,转而问向决风。
决风正因元楚的反应而略微有些出神,现下听得宋白玩笑,便也没再细思,虽知晓宋白是玩笑话,素来腼腆的他也不免微红了耳根:“师兄这是说得哪里的话,亏得是小师妹听着,若教旁人听了去,又不知如何想我了。”
元楚静静听着,眼底并未浮起什么波澜。
“师妹知晓师兄是必然之事,不过想来,定是我平日里夸师兄夸多了,师妹全听了进去,是也不是?”决风言至此,忽又微微一愣,想起了那日马车中元楚的反应,似乎确是早已熟知宋白的模样。
元楚敏锐地捕捉到了决风面上的短短愣怔,也自然知道其中原因,而宋白却似乎不以为意的样子,像是并未发现决风的出神。
“扑哧”
少女一声娇俏的笑绽在雪地里。
“可不是呢,决风师兄每每念叨起宋白师兄,都是藏不住的称赞之意。不过……”元楚抬眸望了望决风,又瞅了瞅宋白,“师父名声在外,我即便从前身处宫中,也是知道二位师兄的名字的。”
仿佛真是一个十岁女孩儿,天真烂漫地,同身边人唠着家常。
这番表现打消了决风心里的那几分疑惑,而宋白则是懒懒地舒了舒肩颈,对元楚的回答似乎依旧不以为意,只是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微不可察地眯了眯,如困倦了一般。
“上山太累了,这红梅树又矮,枝干又细,我在上面小憩了一会儿倒觉得冷得慌。”宋白掸了掸广袖,微微一偏头便发现了肩上那朵梅花,抬手取了下来,“你二人若是也无事,便陪同我一块儿回去见师父吧。”
红梅花瓣轻软,沾了冰雪寒气后有些湿润,宋白将花拿在手中,湿软的花瓣黏在他的手心上,一时间他也懒得再甩手丢弃。
决风本就是一时兴起,想起红梅一说而邀元楚,亦本未料到元楚会应,而来此的一路上都无话又实在让他觉得有些懊恼,认为自己没照顾好师妹,便自是没有意见。元楚则想多了解宋白几分,毕竟他当是天启之将,倘若这一世不出意外,自己未来也许还要多靠宋白帮助,也就跟着决风应允了下来。
三人便往居处而行,决风很是关心宋白,就着他这些日子的见闻问了个不停,又倒了许多自个儿的日常出来,宋白一一回应着,时不时提起一下元楚,不至于元楚一直无话。元楚倒并未想太多,其实她一路只听着也可,毕竟心中琢磨着些事,本是无意加入谈话的。唯决风使元楚有些讶异,只因她一向以为决风寡言,原是到了宋白面前也可以这般话多的。
而当她思及此,看向宋白时,那人却对着她轻轻一笑,一双桃花眸煞是好看,如此对视二番,她也不便再以好奇为由去打量宋白,遂不再刻意侧头去望。
回到居所,宋白独自去拜见空也,决风亦动身准备晚膳,晚膳向来是不需元楚帮忙的,决风便嘱咐她回房歇息,顺便温习温习师父前些日子教与她的兵法,元楚虽有心接近宋白,也不急于一时,更不便跟着宋白同去,如此反而落了刻意,便回了自己的寝房。
钟寒山僻远,砖石亦难以运送,因而空也等人居住的钟寒院皆为木制楼阁,天启皇宫中亦多有木楼,不过皆为金丝楠木,偶有些樟木,钟寒院则都是些普通木材,虽不名贵,却因建造时辅以竹料,而在一院草木之气中又有了冷香微微。
因着山上生活一切从简,元楚的寝房亦不大,却是处在向阳的好位置,钟寒山多冰雪覆盖,日头一出,映着雪地,白光穿过纸糊的窗户,屋内也就亮亮堂堂,不觉昏暗。
初来此处之时,决风怕她不习惯钟寒山冷,寻了个火炉子来给她烧些木炭取暖,以便夜里好入睡,如今她已适应得差不多,再加上平日里的活动筋骨,身子也强壮了些许,那炉子便早熄了火,室内温度一降,更显得竹香幽微。
元楚斜倚在小塌上,手捧着一卷兵书,略读了几行,神思却飘向了远方。
当日城破,她全力送萧玄烨离开,慌忙之中叮嘱他去找宋白部下,也不知最终他是否安全了……彼时天启御敌能力衰微,因着父皇遣宋白去助西洲国,致使天启之都定元城无人可守。想来当时西洲国被定坤攻打,不过是苍玦声东击西之计罢了。奈何西洲国力微小,国君又素来与父皇交好,而她身为公主,又并不能多过问前朝之事,便是觉出了父皇此举有所不妥,亦劝阻不了。说实在的,元楚其实心中明白,父皇过于仁慈,不适合为一国之君,父皇的仁慈使得天启民风那般质朴,但也正是因为其宽仁,反倒养出了一朝的无能平庸之辈。一朝无能之辈啊……
元楚忽然愣住。
宋白……怎会也是无能之辈?
是啊,他师承空也,一生无数胜仗,怎会是徒有虚名或是有勇无谋之人?那么彼时的他怎会不曾觉出父皇的安排并不得当?怎会一句都不多言,直接带宋家精英离国支援西洲?若彼时并非父皇旨意实在强硬,而是宋白亦有意离开天启……
她忽然不敢再想下去。
宋白之心令她存疑,而那时生死攸关之时,她竟将萧玄烨及玉玺全部托付给了这一人……
玉玺,是的,当初她将天启国玺给了萧玄烨,从宫墙上摔下去的不过只是她的公主玺罢了。若宋白亦与苍玦有所勾结……那她当时之举无疑是将天启双手奉上。
白日移位,映射在几上的雪光渐渐浮动。
元楚捏着书卷的手,指节泛白。
她的呼吸声逐渐加急,在一室幽静中愈发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