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经历了重生这样近乎怪力乱神之事,元楚依然不信城主府真有鬼魅横行,恰如阿颜当时与她所说的那样——
魑魅魍魉,贼喊捉贼。
青天白日,城主府怎会突然闹鬼?事出反常必有妖,而她听了马守道与那道袍之人的对话,亦觉得疑点重重。
他们虽的确在讨论些鬼怪之事,却更像是隐语。要知道,倘若真如马守道所言,那妖魔有危及生命的可能,他怎会将选人之事安排去后日?且听这“大师”的话,他们似乎并不想放什么真有些能力的人进去,甚至可以说,只是走个过场,一个掩人耳目的过场一般。
元楚敛眉,低头见厢房内已熄了灯,心知马守道约是就寝,留于此处也探听不到更多消息了,便盖好片瓦,欲带着阿颜离开。
然而阿颜任其拉着自己的手,却是微微摇了摇头。
她朱唇轻动,做着口型:“与我来。”虽未出声,元楚亦明白了她的意思,遂点了点头,算是应允。
阿颜似乎已提前摸透了城主府的布局,很快便带着元楚跃入了一方小院中。
一路行来,愈加寂静,因着这小院处于僻远之处,周遭又无甚厢房,而阿颜又执意要来此走一遭,想来是什么要地。
元楚打量着这一进小院,四下并未燃灯,隐隐可见径边落叶,想是被风卷散的,无人打扫。阿颜偏头,对她道:“我曾来过城主府。”
元楚并不意外,因着阿颜携着她一路畅通无阻,并未绕路,而她亦未感受到周围有何旁人气息,便任由阿颜开口。
见元楚未回应,阿颜笑了笑,知她已是料到,遂接着说:“白日里,只有此处无人过来,马守道每每前往此地,都多半是与戴了一灰青面具之人同往,且都会屏退左右,不让人跟着进此处。”
“所以此地必然是有什么秘密。”元楚挑眉,接了下去,这一切都能解释得通。
阿颜点头,同元楚一道往前走去。
面前的木门上了铜锁,锁上花纹泛着光泽。
元楚抬眸,望向阿颜,她乌黑的云髻上簪了几支珠钗。
阿颜看着她,顿了顿,欣欣然伸手,摸索着,从自己发髻中拔下一根软银素簪,递向元楚,在即将交至她手中时,又往回抬了抬,戏谑道:“小娘子好生狠心,要赔奴家的。”
元楚接过软银簪,未言语,而是转身环顾四周后,于径边蹲了下来,折了少许草叶。
她将草叶一股脑儿地拧起,接着起身,左手执草叶,右手握银簪。
草叶结线,从锁孔而入,撞到锁芯铜壁,形成了弯弯曲折,而元楚则凝神感受着草叶走向于指尖带来的细微变化,右手对应着,轻捏着软银簪,缓缓改变着簪身形状。
草叶至底,银簪定型。
阿颜颇欣赏地看了元楚一眼。
元楚抽离草叶,将尖簪伸进铜锁中,伴随清脆的“咔”一声,铜锁被成功解开,元楚扶了铜锁一下,以免它直接落地,造成撞击磨损。
元楚推门,侧身去唤阿颜,却发现阿颜面色微沉,目不转睛地盯着屋内。
“……阿颜?”元楚愣了一愣,轻唤了一声。
那边阿颜如梦初醒,不过须臾,撩人的凤眸又染上笑意,看了一眼元楚后,抬步走进了屋中。
元楚将草叶与已经变形的簪子都收入怀间。为求稳妥,结成线的草叶带出去焚烧或丢掉才是最好,至于软银簪……
她望了望阿颜的背影。
……是该偿她一支。
二人于屋内摸索,借着从门窗洒进来的点点星光,虽不好燃灯,然二人多年习武,也依稀能于夜间辨物。
此处像是一间书房,桌上散乱着一卷卷文册书卷,两边陈列着一排排的木架,望去皆是寻常书房所置之物。
元楚的手指从木架摆放之物上一一划过,而那边阿颜则漫不经心地翻查着桌椅案台。
元楚没有说。
即便她隐隐发觉,阿颜此刻呼吸不似平常般轻柔随意,而是略略凝重了些许。她的动作于夜色中依旧显得放松,想是极力掩饰了的模样。
然而元楚什么也未多说,只是不动声色地注意着,阿颜那似乎在寻找什么的模样。
片刻,像是无果。
元楚亦未从屋内其余地方发现什么可疑之处,遂向阿颜走去。
阿颜发觉她过来,抬头,嫣然一笑。
但她自己都未曾发现,她原本按在文册上的手,正渐渐攥紧。
“亦无收获?”
元楚开口,清冽的声音于深夜中响起,闻来竟也带了一丝蛊惑之感。
阿颜摇摇头,一副颇可惜的模样,而后动了动,离开桌台,迈向屋门。
元楚亦随其后,只是在关门落锁之时,目光于那桌椅案台上,略停了停。
二人无话,许已入了丑时,只不知为几刻。隐于尚浓的黑夜之中,回了客栈。
“阿颜,你来这城中数日,可曾探听到了关于城主府的什么消息?”元楚坐于凳上,微微侧身,手臂撑在木制圆桌上,她待阿颜关好那漏风的窗后,也不啰嗦,单刀直入。
阿颜回眸,元楚的身影映在她墨黑的瞳仁之中,她款款上前,亦歪在了桌边,抬起左手,轻轻托住下巴:“我曾跟踪过马守道。之前在城主府书房同你提及的,戴了灰青面具的那人,这几日与马守道来往甚为密切,但我每每跟着马守道,却从未见此人摘下过面具,因而我也不知他真实相貌。”
顿了顿,她又道:“那人似乎有些功夫在身上,即便是我也不能靠太近,以免被发现。因而他二人进书房之后,我亦听不了什么,故一直不知,他们进去作甚。”
元楚轻轻点点头,抬眸对上阿颜墨黑的乌瞳,那双杏仁美目中平静无波,但若细看,亦可见其中一丝探究,带着微微冷意的,探究。
“我很好奇,阿颜。”元楚撑着的手徐徐放下,指尖又不自觉地轻敲起桌面,发出“嗒、嗒”的声响,“你又是缘何跟踪马守道?莫非你亦有何事需要查明?”
阿颜的手微不可察地一缩,她挑挑眉,凝视着元楚。
元楚轻轻柔柔地呼出一口气,停下了敲击桌面的动作,对着阿颜一莞尔:“我确是有事要查,但你呢,阿颜,不要同我说,你是途经岭关,而后觉得有趣,遂跟了上去。”
一室寂静,唯有铜台上烛火噼啪。
她如今与阿颜同行,共查城主府之事,有些东西就必须敞开说话,否则她二人只会事倍功半。
半晌,阿颜绝色面容渐渐阴翳,她静静垂眸,像在掩盖什么情绪,不愿让元楚察觉一般。
“阿楚。”
她鲜红蔻丹映着火光,煞是妖冶。
“血海深仇,不共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