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静静坐着的元楚徐徐睁开眼。
她回想着阿颜方才的问题。
是怎么让马守道这般信任她的?
不,不对。马守道现在能相信的,可不是她。
……
岭关城,城主府。
马守道分明刚沐浴更衣完,靠在床榻上却难掩神色的疲惫。
那“少年”贵气逼人,非池中之物。
“少年”要他假装什么都不知,继续配合定坤行事,有需要他之时自会派人来与他接应。
若按“少年”之言,他往后的日子并不好过。他素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应付定坤的人不成问题,只是心里实在煎熬,便没了答应的底气。
是什么让他定心的?
他叹了口气,像是下了决心一般。
他刚出虎口,如何能十分放心地同一个身份不明之人合作?所以他开口去问。
他记得,那“少年”渐渐凑近他,语气轻缓,说出来却让他震颤。
那人说:“我以天启萧氏之名,保你此行性命。”
萧氏?天启还有哪个萧氏敢说出这样的话,敢与定坤偌大一个国对着干?
故而他答应了,实际上他若想活命,也没有其他选择,只能答应。
……
“阿颜。”
车内忽然传出元楚的声音,驾车的阿颜侧侧身子:“怎么了?”
二人之中隔着挂帘,一人坐于车内软凳上,一人侧于车外行马上。
“那名扮成管事的定坤线人,后来你是怎么处理的?”元楚的声音依旧和悦,想来解决岭关城一事多多少少给了她一些安慰。
阿颜凤眸如星,洁白的面颊于夜色中显出几分温柔来,倒不似她平日里的张狂模样。
“喂了哑药,交给马守道了。”阿颜回答,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一个不重要的线人,马守道会知道怎么处理的。遇刺?失踪?再不济就说他跟着东西一块儿去暮河城了呗。”
元楚默然,不再追问。
正当阿颜以为元楚去休息了的时候,帘后又传来了她温和的声音。
只是这回,带了些隐隐的担忧。
元楚并未在阿颜面前掩饰这担忧。
“阿颜,你还记不记得,你说你曾见到过一个面具人?我有些在意。”
车内那人道。
阿颜握着缰绳的手指停了一停,忽然想起几日前,她还未结交元楚,为了那东西的下落孤身去城主府查探之时,见到的人。
那个有些功夫,她不敢贸然靠近的,戴着灰青面具,偶尔进府与马守道谈事的人。
面具人的地位显然在那以管事身份入府的线人之上,想来定坤线人不过就是负责日常的拉拢或传递些无关紧要的消息,具体事宜,当是那面具人亲口与马守道所说的。
而车内静坐的元楚也一同陷入沉思。
那晚她问定坤线人“可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他未言语,不一定就是骨气重或嘴硬,也有可能是他真的不知道什么有价值的事情。
那么,以岭关城暮河支流为依托,将照天令图纸送去暮河城一事,前后因果想必只有那名面具人知晓了。
只是她在岭关也没法停留太久,这些天也不曾见到这面具人。
当下只能先去暮河城,顺着这条明线继续行事。
“总会再碰见的。”阿颜虽未见帘后之人神色,但已猜测出她心中所想,开了口,像是安慰。
元楚没有应声。
阿颜凤眸暗了一暗,不欲让元楚再陷于这诸多繁杂之中,遂岔开了话题:“倒是阿楚,有件事我要向你坦白。”
“我知道。”
“什么?”阿颜眉心微动,有些讶异于元楚的话。
里头再度归于宁静,然片刻后元楚复又开口:“谢谢你,阿颜。你让马守道处理掉望荏是么?”
彼时元楚策反望荏,望荏也确实为她提供了不少便利,因而元楚虽有意替时柳夫人报仇,但出于道义,也确实不会去杀望荏。
“哦……那个啊,”阿颜回过头来,不再看向身后的车,将视线落于正前方宽敞的大道上,“你打算给望荏一大笔钱,让她去其他地方重新生活是么?可能是我多心了,我总觉着,你对朱时柳的死挺在意的。”
阿颜拉了拉缰绳,棕马顺力偏了偏,避开了路上几颗石头。
“我猜你会因为,望荏帮了你而守诺放过她,但你心里定会不舒坦。”
“你又……”阿颜顿了一顿,想起了某个夜里的血腥之气,还有少女坚定的眸,“你又不喜欢杀人,再出于你的行事道义,那这事儿就让我来做呗。不过是让马守道公布朱时柳被她毒杀的事儿,让她伏法罢了,不值得一提。”
风徐,拂动着马车窗上的布帘,车外温柔月色淌进车内几许,流在元楚如玉的面容上。
也许是月色啜了酒,勾人得很,一道勾起了元楚清浅的唇角。
的确,她很感谢阿颜这一替她着想的举动。
虽然暂时动不得马守道,但岭关未来的战祸终会解,她也定会还岭关百姓一座祥和的城池。
那心善的大家闺秀,想来也得安于黄泉之下。
“不过,我要说的可不是这个。”阿颜握着缰绳,不自在地复又开口。
“什么?”车内那人问。
月辉流于阿颜指尖,她艳丽眸子中像印着点点星火。
“……我易容成管事的时候,朱世春生事,已经被我处理掉了。”阿颜轻轻道。
不知为何,她忽然希望此时元楚不曾在意,未曾听见她的话。
然而车内那人还是听清了。
“嗯……”元楚应声,并未责怪她,也未对此追究,好像无干紧要一般。
可阿颜却乱了心神,握着缰绳的手指又紧了紧。
她鬼使神差地续道:“……也打晕了,交给马守道处理了。”
此言出口,她的手心忽沁出汗来。
她说了谎,朱世春早已没了声息。
但她又想起当时她扇中刃插于刺客胸膛时,元楚冰冷的眼神。
她不愿元楚知晓她又杀了人,或者说,不愿元楚再以那般目光看向她。
她心知自己扯的这个谎没什么根据,难以让人信服。
不过身后却没了动静。
元楚她,不曾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