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河山坝一事似乎并未于城中引起波澜,秦明身为城主也并未将此事消息于城内扩散开,为免民心不定。只是今日往后,暮河城山坝检修一事将进行得更为谨慎。
接连几日的阴雨天,于山坝事毕第三日倒是停了下来。
空气仍旧沾染些湿意,混着石板街边青叶的香气。
这几日未见宋白的踪影,元楚因着心知宋白往后身份,倒是去宋府拜访过一次,宋家家主盛情而待,然宋白却一直不在府中。
阿颜近来似乎也忙碌了起来,元楚曾问及照天令图纸一事,阿颜只摇了摇头,虽面上云淡风轻,凤眸中终究蕴含一丝凝重。
而此时……
“姑娘每日都来查看,着实辛苦了。”身后一名守卫憨厚一笑,手上满是河道内积起的淤泥。
而他面前的元楚一袭天水碧色便衣,玄青靴上亦有些许泥泞。
经年习武,她的身子倒不似从前深宫公主般娇气,虽受了些伤,愈合得倒也快。
况阿颜颇懂医术,每日里都不忘替她换药,现下受伤的胳膊已然能小幅度动弹了。
她听见守卫的话语,浅浅莞尔,算是回应。
而她的视线,则归于坝身上,缓缓偏移。
这两日山坝已修整得差不多了,而她却依旧在意山坝出现溃口一事。
定坤的死士已经自尽,她自是挖不出些什么来了,而让她放不下心的,还在于山匪来袭之事。山上匪徒数量本是不多,缘何趁着此回山坝出现问题,涌现出一批功夫不弱的人来?
当山林碎光透过草叶缝隙打下时,青衣的少女便沐光而思。
当阿颜走至坝底时,见到的便是这番情景。
秦明昨日曾因元楚携来空也预言,挽救了暮河城民一事道谢,彼时阿颜亦坐于席间,方知暮河城堤坝忽然加大检修力度是此缘由,虽未多问,但她却全然不信此事真为空也预言。
空也固然名声在外,占卦得出这般接过也是合乎情理的,然而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总觉得眼前少女并不简单,似乎藏了许多秘密,而她如今则是理不出思绪。
“在想什么?”阿颜步子轻缓,走至元楚身边方开了口。
元楚未侧身偏头,只淡淡瞧了坝身一眼,微微颔首:“没什么,四处看看。”
她既如此道,阿颜也不欲再问。
“阿楚,我有事要同你说。”凤眸美人将视线落在坝身上,又缓缓收回,停在了眼前少女姣好的容颜上,而后轻轻启唇。
元楚闻声,亦侧过头来,忽见阿颜神色微微凝重,亦不免愣了一愣。
自认识阿颜起,这样的神情似乎便与她无甚联系,想来应是出了什么棘手之事。
“嗯?”
阿颜对上少女幽深的墨瞳,心渐渐沉了下来:“我前几日并未追上那带着照天令图纸的面具人。”
此事元楚倒是知晓。
前夜回客栈,阿颜已将追寻图纸的经历告知于她。定坤之人倒是胆大,不走寻常商路,借了马守道的权力,径直以官道转移图纸。
阿颜本以发觉可疑船只,却不想那灰青面具之人武功不弱,官道上打斗惊扰了巡逻的兵士,为避免引起事端,阿颜只得先撤身,而那船只则因着往来凭证,并未被兵士拦下。
元楚微微点了点头,轻“嗯”了一声。
“只是此时我却有另一桩事要处理,怕是要和你分道一段日子。”阿颜素日形容轻狂,现下倒像是在交代些什么的样子,眉眼微凝。
“什么?”这般神情元楚也曾见过一回。
那晚烛火摇曳之下,阿颜亦曾凤眸染上阴翳。
而她曾说过的话语,也于此刻再度砸在了元楚心上。
——“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元楚笑意渐收,阿颜见了反倒意识到些什么,神色有所缓和,语气听来也轻松了几分:“倒也无妨,不过是我有些事要去上饶城一趟。”
天启上饶,离暮河城也不算遥远。
“好,”元楚点头,又想起了什么,“不过城主为嘉奖这回救灾人的功劳,已将此事尽数上报定元了,想来快马加鞭,消息很快便能传去定元。我们当是不日便要动身前往定元城的。”
秦明确说过此事。其实不只是上报消息,元楚亦知,大约秦明也如同前世里一样,对宋白付霍进行了引荐,只是这一回,大概文书上也多了一个她。
阿颜挑眉,她本就未将此事放于心上:“我可不愿去定元受什么拘束。”
话音刚落,又见元楚似欲开口,反勾起了朱唇,戏谑道:“不过若是你开口邀我留下……”
她如往常般调笑着,然眸中凝重却并未消减半分。
“什么时候回来?”元楚径直开了口,正视着阿颜。
阿颜亦收了笑容正了神色,略一思索,如同许诺般:“七日后,我来暮河城寻你。”
元楚虽不知阿颜有何要事,但见她这副模样,想来是有所必为,故道了声“好”。
而阿颜接下来一句话,却使得元楚眉心微动:“……若我七日后未回暮河,你可先行去定元城。”
……什么样的麻烦事,会让阿颜说出这样的话?
元楚想开口询问,恰撞见她微蹙的秀眉,话到嘴边便咽了回去。
“……好。”
解决了暮河堤坝一事,元楚的心倒微微放下些许。
这几日宋白似乎也闲了下来,不再是前些日子的踪影难觅。
宋白从宋家家主口中得知空也预言一事,也未戳穿元楚。
不知是离山太久,的确不清楚空也预言之事,还是旁的些什么,总归他不提,元楚也只佯装不知。
灾后诸多事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秦明身为暮河城主,许多事都亲历亲为,终究不似马守道那般,的的确确是个爱民的好官。
日子便这样一天天地翻了过去。
宋白邀了元楚暂居宋府,饮食不缺,且趁着得空,以尽东道主之谊为由,替元楚重新置办了些行装。从前于钟寒山,元楚没少从决风口中了解这位师兄,知晓他一向善待师门子弟,遂也不多客气,概数收了下来,只打算来日回了定元,在萧帝面前为他多讨些赏便是。
不过想来宋白这样的男儿,大抵对赏赐之物生不出兴趣。
然随着世间一点点流逝,日落月升接替反复,元楚心间亦搁了块石头,不能不对此愈加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