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摁在地上的那个月支族人对赫赤那说道：“你答应过我们的，只要帮你把事情办成了，便放我们回去，你要说到做到。”

赫赤那说：“只要事情办成，你们自然无恙，可要是谁敢给我中途耍花招，我这把刀今日正好还没喂过血！”

乌颜安达忙道：“别别，我一定把这事办好，你别伤害他们。”

沈南玉在马上举目四眺，只见这偌大平野除了这些牛羊，安静得有些过分，只剩木台上那些长老还在唱念做打，台上烟雾越冲越大，将远处的牛羊都笼盖在了其中。

她望向前面的晏裴野，只见他的脊背也绷得僵直，想来也发现不对。

不多时，便见那乌颜安达又匆匆地跑了过来，眼神有些飘忽的说道：“我们商量过了，实在是因为族规难违，祭礼我们族人就不去参加了……”

晏裴野怒道：“那是要我们白跑一趟吗？我们朔州为了此事可是准备良久，月支族怎么能出尔反尔？”

乌颜安达连忙摆摆手，说道：“公子请稍安毋躁，我们的人虽然不过去，但是这些牛羊已经带了过来，就请公子自己带回去吧，也算是我们月支的一点心意。”

见他如此痛快地便答应了，晏裴野与沈南玉对视一眼，都觉得此事顺利得太过了。

晏裴野说道：“这牛羊众多，我们的精兵又不擅长驱赶，怎么带进城还真是有点麻烦，若是半路惊扰民众或是走失就不好了。”

乌颜安达无奈地说道：“既如此，我便亲自帮着公子将祭祀之物驱赶过去吧。”

晏裴野听了，便说道：“好，等下我会派亲兵协助贵使……不过总还要派个人进营接洽吧，毕竟涉关国事……”

乌颜安达沉默了一瞬，方道：“那我就进城吧。”

晏裴野心里暗笑，这月支的使者怎么像个软面团子一样，任人拿捏。

他继续加大火力：“使者，你放心，等你到了我朔州，继承了那军籍之后，就在我大誉再挑几房妾室，多生几个孩子，咱们双方也算结了姻亲了。”

乌颜安达苦笑了一下，说道：“我已经这一把年纪了，二公子就不要取笑我了，公子准备什么时候走？”

晏裴野说道：“马上。”

正在这时，从那顶白色营帐里跑出来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

乌颜安达见到他，面容中闪过一丝惊惶，然后便用蛮语跟他说了几句。

只见那小孩摇了摇头，又被乌颜安达呵斥了几声，但那个小孩却绕过他，向晏裴野走了几步，说道：“誉人，让我代替我爷爷，去驱赶祭礼吧。”

乌颜安达急了，连忙说道：“二公子你别听他胡说，赤木，你回去！”

赤木：“我不！”

晏裴野似笑非笑：“一个孩子？”

赤木说道：“你不要瞧不起我，我是月支族最厉害的灵童，牛羊们都听我的话！”

见他腮上还挂着两坨高原红就敢这么吹牛皮，一众将士都哄笑起来。

“哼，你们不信，给我看着！”

那小孩便张嘴随口吹了几声口哨，只见满坡散乱的牛羊顿时支愣起了耳朵，随着小孩的哨音竟然齐刷刷地簇拥着走下坡来。

当真是比鞭子和牧羊犬还好使。

饶是晏裴野身后队伍中的人见多识广，也不免啧啧称奇起来。

晏裴野好奇：“这些牛羊真能听懂你的哨声？你是糊弄我们吧。”

乌颜安达说道：“二公子有所不知，这是我月支最好的灵童小儿，自幼擅兽语……”

晏裴野顿时起了兴致，盯着那小孩看，有些不信地说道“这么神奇？”

小孩又吹响几声口哨，那正蜂拥而至的牛羊顿时掉转蹄子，往右走去。

惊得众人目瞪口呆。

能让牛羊听到哨音而来，也许是平日放牧时训练而成，可听到命令就往哪边走，这神技也太……能扯了吧！

晏裴野回头望了沈南玉一眼，似乎忆起了初遇时，这人也是用哨音惊动了马匹，让那烈马为自己挡了一支见血封喉的毒针。

晏裴野心情甚好，对那小孩说道：“你叫什么名字，上我的马，我带着你走。”

那小孩却摇了摇头，冲着乌颜安达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话。

乌颜安达回复了他，又抚了抚赤木的额头，泪水似乎就要夺眶而出。

晏裴野说道：“只是进城一趟而已，怎么看着倒像生离死别了？”

见晏裴野已起了疑心，乌颜安达忙道：“他叫赤木，没出过远门，请二公子担待。”

他又用蛮语跟赤木讲了句什么，赤木才不情愿地走到晏裴野的跟前，爬上了他的马背。

晏裴野号令一声，人马调转方向，回营号角齐鸣，气势雄浑。

乌颜安达立在身后，只见远处万丈霞光跃然而出，将云层浸成了血色，赤木也回过头频频地望着他。

一行人随着帅旗招展，缓缓步入了天地交界处，乌颜安达驻目远眺，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的好孙儿赤木了，天边只剩赤红的薄暮。

他似乎有些撑不住了，眼中老泪纵横，只觉得这是最后一次看见自己的孙儿了。

在台上唱跳的巫灵长老早停了下来，一个身高最伟岸的长老掀去了面罩，露出一张蛮狄人面孔来。

“你孙子能行吗？”

乌颜安达有些愤愤地说道：“霍夫，我族中老幼皆在你手里，不行也得行。”

霍夫咧嘴一笑：“非常时机，多有得罪，只要他把事情办好，尔等老幼皆毫发无伤。”

乌颜安达闭了闭眼睛，祈祷道：“万能的狼峰山之神啊，佑您的子民吧……”

那蛮狄首领手中长刀一挥，乌颜安达捂着脖子咕咕流出的血，不敢置信地瞪着霍夫“你……你……”

可怜的月支族人再次被狡诈的蛮狄人欺骗了。

霍夫冷酷的一笑，抬脚将乌颜安达的尸体从坡上踹了下去，木台上做长老装扮的人都围了过来，他们扯掉身上的长袍，露出了里面的戎装，原来他们都是蛮狄人假扮的。

霍夫忽哨了一声，营帐内的赫拉赤低声说了句：“对不住了。”

他手中银刃一翻，被摁着的其他月支族人还来不及叫一声，便像牛羊一样被斩杀了，喷出的血雾将洁白的营帐染上了一条条红褐色。

山坡上，霍夫说道：“大誉人已经走了，勇士们，我们跟上去，等城中起变时，我们要把这群大誉狗贼杀得干干净净！让明年的今日便是他们大誉的祭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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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沈南玉一连看了好几次那个叫赤木的小男孩。

他在晏裴野的马后扭来扭去，频频回头，像在担忧着什么。

此次收获颇丰，身后牛羊成群，晏裴野自出了坡谷后，脸上却没了笑容，反倒有几分冷厉杀伐的味道。

沈南玉催马走了几步，低声对晏裴野说道：“让这孩子跟我同乘一匹马吧。”

晏裴野回头望了一眼孩子怯生生的眼光，“嗯”了一声。

那孩子看着沈南玉的示意，似乎迫不及待想要摆脱晏裴野这迫人气势，呲溜一下便爬上了沈南玉的马。

在他眼里，这小士兵生的白净，一双眸子澄澈透亮，笑起来时眉眼弯弯……爷爷说过，眼睛明亮的人，心思就跟狼峰山下的清泉一般纯净。

所以放松了的他一上马便随手环住了沈南玉的腰，惊呼了一声：“哇，你的腰真细啊，大誉都没有肉吃的吗？”

这话惹得晏裴野顿时侧目过来。

沈南玉一僵，不过很快便恢复过来，冲着赤木温和的一笑：“你跟谁学的大誉官话？”

赤木脸红了，这小士兵不止眼睛亮，笑起来都这般好看，他操着不太熟练的官话说道：“会……会一点，我爷爷教过。”

“噢，你爷爷是不是族里医术最高的？”

赤木点了点头：“是的，连族里长老都没有我爷爷的医术高。”

沈南玉诧异：“使者不应该是族里最有声望的长者担任吗？”

赤木却不说话了。

隔了半晌才轻声问道：“我们还要多久才到军营？”

沈南玉笑道：“你怎么知道会带你去军营，你这么小，一路奔波辛苦了，从月支到朔州得有好几百里地吧，会让你先好好休息一下，我带你先去吃点朔州好吃的。”

赤木却急道：“不行，要快点！”

“噢，为什么要快点？”

赤木又一次沉默了。

沈南玉却若有所思地望了望那些据称是装着大誉将士骨灰的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