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山峰的雪顶在落日霞光的映照下,像是涂了层箔金,而山脚下,矗立起了数个新的坟包。
李二说蛮狄人死就死了,还埋什么,最好是叫豺狼秃鹫啃食干净才算解气。
晏裴野则淡淡地说道,希望他日真的有会有这样一些异族人,不管是月支人也好,还是其他族的人也好,能将战死异乡的大誉将士尸骨好好捡拾掩埋。
李二听了半晌没有说话,直接起身去挖坑。
远处一队铁骑纵马疾驰而来,是镇西王派人来迎他们了。
等到看清来迎接的队伍居然是世子带队,大家都很是意外。
沈南玉远远望过去,只见背后映着霞光,纵马缓缓而来的世子身披银甲,让人耳目一新,只是眼睑之下有些不太正常的青白却怎么也遮掩不住。
正如镇西王会让世子陪二公子进义学堂,无形中让二人分担圣上斥责一样,这样的大功一件,镇西王也会让世子出城迎队,让世子能分享尊勋。
一碗水不可谓端得不平。
赤木跟在沈南玉身边,小心地打量着晏裴野的神色,有些黯然地说道:“这次我犯了大错,看起来你们誉人挺讨厌我的……”
尤其是这个叫晏裴野的大誉人首领,此时脸色看着就很不爽,赤木认为这都是自己的错,他有点担心自己也没法去朔州了,更不可能借助大誉人的力量打败霍夫这个卑鄙小人了。
沈南玉笑笑:“没事,他只是……脾气不好而已,你比我小,像个小弟弟,我会帮你求他允许你跟我待在一起的。”
“能行吗?”
沈南玉看了一眼站在高处的晏裴野,他正蹙眉看着逼近的世子,沈南玉便说道:“能行的,二公子不是那不讲理的人。
晏裴野从高处一个纵跃下来,冲着世子说道:“怎么会是你来?”
世子说道:“父王说只是小股蛮狄人侵扰,不用害怕……我不放心,所以请命跟了过来。”
晏裴野哼了一声。
世子的目光已追逐沈南玉而去:
“寻北,你怎么样?”
沈南玉清冽一笑:“世子,怎么是您来了,我们很好,打了个大胜仗!”
晏裴野见沈南玉望着世子在笑,暗自揣测这笑里是不是也全是虚情假意,叫他一股气憋进去,吐不出来。
于是便没好气地冲着沈南玉一喝:“愣着干什么,快去帮忙啊。”
世子见状便问道:“这是?”
沈南玉便将事情发生的经过大略的跟世子说了一下,然后便要拉着赤木去帮忙,赤木连忙亦步亦趋地跟上。
在一群糙兵之中,赤木很有眼力见的选了沈南玉跟着,因为只有这小兵给了他一种莫名的安全感,既不嘲讽他,也不挥拳头驱赶他,虽然也见过之前灭敌时的骁勇,但这人也会温柔地安慰他。
赤木眼珠子东瞟西瞄,远远地看见那个年轻首领正在跟后来的年轻小公子不满地说着什么,他还在担心晏裴野会不会把他赶走,沈南玉便劝慰道:“晏二公子现在忙,你多干点活,等下我去求他,他就不好意思拒绝了。”
赤木连忙点头:“好!我最勤快了!”
沈南玉领着赤木忙进忙出,终于在第N次灰头土脸的望向晏裴野时,晏裴野的眼神松动了一下,脸上却还是一副凶巴巴的样子:“行了,别再用你那种可怜巴巴的样子望着我……这个……小东西,就跟着你吧。”
沈南玉璀然一笑,露出洁白的贝齿。
望着眼前人眼角眉梢的小得意,晏裴野只觉得心里莫名的暖了起来,嘴角也不禁微微上勾。
但是看到赤木那小子紧巴巴地挨着沈南玉,又有些不爽:“回府以后,让他去义庄,帮你爷爷干活,你住到我院子里……呃……东厢房。”
晏世子:“…………”
他想说出点不同意见,但发现此时此刻,自己却并没有立场说什么。
毕竟此次是晏裴野赢了这一局,寻北的去向自然得他说了算。
他眼睑下的青白之气似乎更浓了。
而原本想找点借口的沈南玉,望着晏裴野叵测莫名的神情,只得乖乖闭嘴。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了朔州城。
满城的百姓都好奇地拥上街头,围观着这壮烈奇观。
”天啊,这回战利品这么多!我们朔州什么时候有过这种景象啊!“
”就是啊,以前从来只被蛮狄人像狗一样砍杀,这回镇西铁骑给我们出了一大口气了……“
……
一列兵马重装列阵,依序前行。按位份,排在最前面的是世子,他脊背挺直,端坐于马上,一向孱弱的身体竟也显出了几分难得一见的少年英雄气概,紧随其后便是晏裴野。
他宽肩阔背,看上去要比世子有气势得多,可是坐相却懒懒散散,还伸手朝人群中惊讶的姑娘们挥手致意,好一派风流倜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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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祭在校练场正中特意改建的英武堂举行。
英武堂位置很高,堂前砌有三十六级青石高阶。
最中央的平面上,遍插着黑底赤字的衮金令旗,身披孝袍、胸佩白花的将士分站两侧。
等这支队伍一入营帐,满营将士便欢声雷动,手中枪戟高举,齐齐呼喝呐喊。
“世子英明!”
“二公子威武!”
“……”
镇西王望着归来的两个儿子,眼神中有止不住的骄傲。
世人都以为他掌管镇西铁骑,可谓手握天下利器,可没人知道的是,他心中真正的利器,其实是他的儿子。
……
沈南玉跟在后面,打量着眼前的一切,镇西王不愧是统领边陲军数十年的狼王,军中仪容堪称轩昂。
“开祭!”
唱礼官浑厚的口令一出,镇西王亲自逐一点燃台阶两边的祭灯,身着长袍的祭师们在台上团团围坐,口中念念有词,同时手摇安魂铃。
镇西王点好灯,神情肃穆地将三根引魂香插到祭台中间的青铜鼎之中。
幽夜高台,祭魂铃悠远,士兵们手持白烛,空气中弥漫着神秘而庄重的烟火气息。
所有人都在这气氛中沉默下来,在这一刻向战死疆场的弟兄们送上最后的祝福。
晏世子与晏裴野两位公子已换上了白色祭袍,正缓步登上高台。
祭服上绣了繁复的花纹,映照在烛火下,两位公子皆是一样的端庄肃穆。
沈南玉静静地站着,此时此景像一个巨大的磁石场,即便不是沐血战斗过的将士,此刻也被这种气氛熏染着,好像看到金戈铁马、挥斥方遒,那种驱逐蛮狄、保家卫国的英雄豪迈感油然而生。
她远远的望去,只见台上两位公子步伐一致,镇西王正将手中的引魂香递向两位公子。
……
祭礼结束后满营聚宴痛饮,营中伙夫已手脚麻利地将大块肉熬出,让多日不见荤腥的军中士气瞬时高涨。
李二挤到沈南玉这桌,端出一碗油炸物放到桌中间,兴冲冲地说道:“兄弟们,看看朔州老百姓对咱镇西铁骑的心意,知道这有个什么新奇名字吗……油炸沈固头!哈哈,你们尝尝……”
像有飞石溅入急流,沈南玉气息一滞,满腔的自豪感瞬间被绞杀得干干净净,不留一点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