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宋嬷嬷与两个丫头将人从沐桶捞出来,将那套已经被血污浸透的脏衣服重新套回去。
一切收拾成原样,宋嬷嬷拎一碗鸡血,兜头从那张已经洗净的脸上淋了上去,叫人看不出这人刚被清洗过。
陆夫人冷声吩咐道:“将她扔到柴房去,叫两个人守着,别让人死了逃了。”
两个丫头面面相觑,心里腹诽,刚洗了一半又给这人套上了旧衣服,原本吩咐准备好的软榻也不用了,转脸又要将这人扔进柴房?
宋嬷嬷见二人神色,敲打着两个人:“主子的吩咐自有道理,你们不要在肚子里瞎琢磨,若要是敢对主子有半点不敬,我头一个饶不了你们。”
“是。”
晏裴野终于从昏沉中清醒过来。
一睁眼,便听到耳边阿瑟激动地欢呼:“醒了,醒了,快、快去告诉王爷……“
晏裴野条件反射一般摸向旁边,问道:“人呢?”
“噢,世子已经无大碍了……”
“不是他!”
“那是谁?”
“寻北。“
阿瑟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二公子,我看您还是不要待这寻北这么近乎了,虽然我对寻北没什么意见,但他到底是个奴才,您是主子,您这样让别人都看不下去了……”
阿瑟唠唠叨叨个没完,晏裴野眼神阴鸷地盯了他一眼。
阿瑟期期艾艾地说道:“寻北这会儿还在柴房里呢。”
“什么?!”
晏裴野惊诧莫明,要他说个究竟。
阿瑟说道:“我回山上后,庙里突然起了火,然后我看到东郊山上也起了火,想起公子跟寻北去了那打猎,所以我就赶紧带侍卫找过去了,果然在山上火堆里找到了您和寻北。听那郎中说,你中了好几个毒,不但有那见血封喉的毒,伤口上还被人抹了毒草,而且……”
阿瑟欲言又止,晏裴野作势要踢他才又开了口:
“那个郎中当时顺便看了一个寻北,也给他扎了针解毒,发现他嘴里就有两种毒草的痕迹,郎中说您本来身中毒针,又沾染了这毒草,却阴差阳错以毒攻毒了……”
“但寻北就没那么好运了,现在大家都在猜测究竟你是被寻北救了,还是被寻北害了……”
晏裴野看了一眼自己的伤口。
阿瑟又说道:“我是听到陆夫人跟王爷说,说此次两位公子遇险太过诡异,不管怎么样跟这寻北脱不了干系,说不定就是他放了火,又是他把您塞进马腹,想要闷死你呢,所以先暂且收押起来,你若是醒了,事情问清楚了就好说,要是没醒,就得……”
阿瑟做了个割脖子的动作。
晏裴野气笑了:
“王府里的人都是猪脑子?难道我爹也信?”
阿瑟说:”王爷倒是说妇人之见,不过大概也觉得就一个奴隶嘛,而且你跟世子上回为了抢这寻北都闹出那么一出,估计也是不想跟夫人吵,所以也同意先关进柴房里,一切等你醒了再说……”…
晏裴野一掀被子,说道:“……人家明明是救了我,你们却将人关在了房里……”
他腿一软,又重重跌回榻上,一阵头晕目眩。
阿瑟连忙站起身来说道:“公子稍安勿噪,阿瑟这就去跟王爷禀明,把寻北先放出来。”
“不……”晏裴野撑着床幔,不肯再缓一会,说道:“我应该亲自去接他出来。”
沈南玉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被一阵穿透破旧门槛的冷风浇醒。
四周一片漆黑,只有一堆柴火和几个杂乱破罐,一只饿得干瘪的老鼠从破罐里爬出,看着周围一无所获,于是一双豆大黑目瞪着沈南玉,碎步移到身前,见到微微起伏的动静,又心有不甘的退却,少时又徘徊过来,好像在埋怨,你怎么还不死,快死吧,我要饿死了,快来充作我口粮吧……
沈南玉无知无觉,一身的血衣已僵硬成壳。
窗外仍是一片漆黑。
两个守门的在冷天里缩手冻脚,对被安排来看管这没有明目的囚徒十分不满。
“妈的,到底死了没有,不吃不喝两天了,快点死了了结……”
另一个说:“不死也差不多了,天寒地冻的又这么冷,听说还服了毒,听没听说那天的事,说这小奴隶跟着晏二公子一起抬回来的,两人都是一身的血污。”
“怎么没听说,邪乎着呢,都是从马肚子里刨出来的,也不知道什么阴狠手段,二公子还中了一支箭毒,现在还没醒……”
“唉,这府里真是不太平,听说世子也遇了火灾,难怪陆夫人气急败坏,把气都撒在这么一个小奴隶身上……”
“……”
屋外的猜测仍没有停止,沈南玉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她微微侧头,打量了一下环境。
那只老鼠见人动了,呲溜一下跑了。
沈南玉想添添干涩的嘴皮,却觉得连舌头都是麻木的,没想到这两个叶子毒性这么强,她现在口不能言,四脚绵软无力。
费度教她药草时,从来只是就手画在任意一个物件上,有时是半块绢布,有时是一块草纸,跟她说了要义后,便随手毁去,然后让她重默出来。
费度曾说,医者治人与智者治国没有什么区别,下手都要快、准、狠。
他教的全是剧毒之物,所教之物也绝不会说第二遍,一切容不得任何疏忽大意,都要牢记于心……
这个怪老头真是不走寻常之路,沈南玉曾因自己记忆可以,未曾让他挑了错去而偶有得意时,费度却嘲弄她是“三脚猫功夫”,记住来日出手只有一次机会,非存即亡……
希望自己这“三脚猫功夫”没有把晏裴野一下送往极乐吧,沈南玉苦笑了一下。
身上在缓慢的恢复知觉,被麻痹的神经一点点感觉到冰冷衣物的湿腥,这反而叫她放下心来身上衣物末除,代表身份末被识破,而自己现在还活着,看来也是晏裴野仍无恙。…
她脑中闪回那日山中一幕,心中现在才有后怕。
那时火烟弥漫,四周无路可逃,也不知那些杀手是否仍藏身在暗处,她不敢贸然逃出火圈。
她将马放倒后,掏尽马腹,将没有知觉的晏裴野头朝外下肢朝内一点点挪了进去,她无处可藏,只好紧紧的挤着他,在漫天飘舞的烟烬之中,她渐渐被熏得失去了知觉……
她突然又想起在山脚集镇上见到的那些奴隶,不由得心生懊悔。
也许在那个集市上就真的会有北安的消息,也许通过那些贩卖奴隶的匪帮,可以顺藤摸瓜找到寻北,而她可以利用已经得到的信任和身份地位,轻而易举地帮北安重新谋得一个生机。
如今困在这柴房中,一切再无转寰机缘了吗?
在王府冰冰冷冷的柴房里,一滴潮湿的液体顺着鬓角滑落,沈南玉倔强地咬着嘴唇,不肯痛哭出声,祈求上苍就让自己在这人生的无常中,失措一小会吧。
在天边的鱼肚泛白时,沈南玉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伴随一声咆哮:
“混账,开锁!“
守门的支吾着:“这是陆夫人的命令……”
门被猛地撞响,像是有人被掼到了门上,接着是晏裴野的怒吼:
”你是觉得这门能抵住你公子一脚吗?”
很快便听到铁锁开动的声音,沈南玉刚勉力微仰起头,门扉就被重重推开,一道晃眼的光线刺来。
晏裴野的视线一颤。
只见柴垛中,寻北犹如一只血污野兽,蜷缩在昏暗的角落里,被光线猛地刺到,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那垂软无力的样子让晏裴野的心像被什么东西尖锐的刺了一下。
他不由分说地冲着开门的守卫踢了一脚:“你们就这样待他?知不知道他救了我!”
守门被踢得一滚,慌不迭地爬起来,苦哈哈的解释:“这不关我的事,这是陆夫人的决定,她说这小子害得二公子差点命丧黄泉,得让他吃点苦头,两位公子若没好,就让他陪葬……”
晏裴野怒视着他,恨不得一耳光将这聒噪扇走。
他走过去,没等沈南玉醒神,已经不顾脏污的一把狠狠搂住她,说道:“臭小子,受苦了。”
二公子说话从来是嘻嘻哈哈没有正形,此时这几字却说得是郑重无比。
所有人都诧异地望着接下来这一幕。
只见一身白衣素衫的二公子,抱着脏泞不堪蓬头垢面的寻北,大敕敕地穿过王府庭院,去到自己房里。
到了屋里,沈南玉挣扎了一下,却没挣脱,晏裴野望着她。
沈南玉讷讷地道:“这不好吧,这是公子的屋子,我这样不合规矩……”
晏裴野紧紧搂着她,那怀中的热量足以将寒冷中的沈南玉灸化:“我让你在这就在这,看谁敢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