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天光乍亮。
屋外的阴云低垂,半空中不知从何处撒了纸钱,迎风一吹,漫天飞舞,夹杂着风雪,朔州城中的街头巷尾是一片萧条景象。
晏裴野一行,一整晚都在忙着给人满为患还源源不断挤来的流民登记造册,将他们分置各处……
大家越到后面,心情愈是沉重。
诚如费度听出了乡音不同,被登记造册的流民果然来自边陲各州,远的甚至有几百里以外的柳州。
而听他们所说,后面还有为数不少的灾民。
他们看起来并不像是自发迁徒此地,反倒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驱赶着来到这本就颇为贫瘠之地的朔州,再往北走,可就是漠北荒原,是蛮狄人的天地了。
晏裴野脸色不虞,将要汇报的事情一一整理完毕,等汇报父王后再做打算。
等晏裴野一行终于回到王府时,便看到阿赤那已在门口等候多时。
阿赤好跟着王爷历练了一段时间,脸上更显沉稳。
只是见了沈南玉,依然刻意流露出一丝不屑。
沈南玉也不知道他缘何这般反感自己。
“公子,王爷有请。”
晏裴野点了点头,向王爷书房走去。
沈南玉则回了房间,只是刚回到房中,便收到了礼物。
世子屋内的仆从果真大敕敕地端来了一株灵芝。
看着这硕大的体积,沈南玉就知道,这足以让二公子府内的下人们的揣测议论声绕梁三日了。
今日在惠民署忙了一天,见多了灾民缺衣少穿,听多了骨肉至亲哀渎离诀,此时这一株奢华的灵芝,在沈南玉眼里显得十分的违和。
送完礼物,仆从仍然不走,就候在门口。
沈南玉会意,说道:“烦请小哥领我去谢恩吧。”
那仆从嗯了一声,上前带路。
沈南玉跟在身后,打量着眼前的仆从。
宽肩窄腰,孔武有力,一看就是练家子。
普济寺大火后,陆夫人将伺候世子的人全部换成了面生的仆从,还加多了人手。
在林中,她听到那句留下活口的话时霍然一惊,只因虽仅有几字,听起来却是晏世子的声音。
只是那声音如此阴狠,与素日里清朗的世子大相径庭,连沈南玉一时都无法肯定。
那日跟去普济寺的,全是镇西铁骑精兵,属于晏二公子营骑小队首次执勤,而其余的,都是些城中富户纨绔,皆是平日里斗鸡走狗之徒。
思及大祭那一日,晏世子的反应如此剧烈,晏裴野那般冰雪聪明的人,不会不联想到世子是否会有所行动,但是一切如陆氏所言没有证据。
凭一个小奴隶的证词就妄想指摘镇西王府世子参与了戕害同胞兄弟的阴谋,陆氏绝不会束手就缚。
沈南玉的脑中盘旋着各种蛛丝蚂迹。
其实普济寺里那一场火也能促证这种猜测。…
事后她曾问过阿瑟普济寺的大火详情。
阿瑟说他们赶到东郊山上时,火势已经将那水洼之地烤干,目测已经烧了大半个时辰了。
而普济寺的火看着凶猛,却是很短时间内燃起的,他发现东郊山大火时,其实已经烧了一阵了,只是寺中只能看见浓烟,若不是他知道二公子去了那一块地方,也不会联想到二公子有危险。
只是又何必于如此匆匆忙忙,让火势就于自己房中燃起,让人凭空生出几分揣测。
晏世子是细致之人,若真要做什么,似乎不该留下如此纰漏。
真是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真相明明触手可得,但细思起来又似没这么简单。
她和晏裴野算是命大,既没有被大火烧死,也没有被毒针扎死。
但要杀,又何必“要留活口”?留谁的活口?
也许……
其实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人,才最热衷于看到晏裴野死得不明不白吧!
沈南玉眼中精光一闪,随即又苦笑了一下。
思及镇西王对于两兄弟一碗水端平的态度,只怕就算真相在眼前,也绝不会一杆子查到底,搞不好还要将她做为替死鬼。
沈南玉此时有些庆幸没有在那日据理力争,没有将听到的声音猜测说出来。
她又思及一事,山上训练有素的杀手队伍,数月前辎重营官兵中的毒针,人奴市场上晏二公子中的那一支毒针,这些施放同一种暗器的人之中有关联吗?
还有那山脚下被神秘抹去名字的整个小镇,有了周复声的上报,镇西王又会查出什么来?
……
一路上思绪纷繁复杂,不知不觉中,已步行至世子居住的雲光坞。
与之前见到的略显清冷不同,雲光坞中的杂役下人要明显多了数倍,见她进去,目光警惕地扫了一眼。
“寻北谢过世子恩赏。”
进了雲光坞后,沈南玉目不斜视,撩衣下拜行了个大礼。
晏世子却末让她即刻起身,等了片刻之后,一双素净云屐出现在沈南玉视线内。
“寻北。”一双微凉的手伸过来,托起沈南玉。
沈南玉不敢托大,紧蹙的眉头在抬起脸时的一瞬间散得干干净净。
“今日辛苦你了。”
沈南玉知道此时晏元德找自己必定不是说这些没有营养的废话。
果然下一刻,晏元德不疾不徐道:“那日普济寺中,寻北是听到了谁的声音?”
晏元德的手此时仍擎在自己臂弯中,清白的面色近在咫尺,那双眼睛中,有期待,有隐忍,也有些别的什么。
沈南玉的视线不偏不倚,沉稳应对:“那日慌乱,其实并没有听真切是谁说的。”
晏元德不置可否的笑笑,收回了手,说道:“那真是太可惜了,这镇西王府一坛静水多年,原以为你会是那燃爆的一簇烟花……”
“世子你……”
看着他淡定的样子,沈南玉的目光微震,晏元德这难道是在默认杀手一事与自己有关?
查觉到沈南玉的异样,晏元德唇边泛起一丝冷笑:“自古以来,事实真相都是由赢者书写。所以,尽管保持你的怀疑吧,只是遗憾的是,改变不了什么,王侯将相,最擅长的便是平衡制约,我们都不过是这其中的一颗小小棋子而已……”
“而你……”晏世子缓缓道,语气中不觉有了一丝傲慢:“横在你眼前的身份地位如同天垫,所以,你也仅仅只能是怀疑而已,再进一步,粉身碎骨。”
听了晏元德的话,沈南玉的心脏像是被灌了铅一般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