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城呼气站。

各色的矿物从幽深的矿井里被开采出来，满脸黝黑的矿工们负责碎渣装载在锈迹斑斑的矿车上推出，不知道什么时候修建的轨道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一列列矿车沿着轨道直直被推往了富饶的上城。

这些矿物是底城上缴给皮城的贡品，或者说平安金，皮城能够允许底城在一定程度的自治，平安金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这些资源按照双城同盟协议，将被用于上城的城市建设之中，这也是底城人对于上城不满的根源之一——凭什么我们底城的资源要支援你上城的建设？

而据池星所知，这些资源没有一丁点是用在了上城，而是经由矿车轨道一路直达皮城议员们操纵的飞艇总站，被装载在大型货运飞艇上，贩卖到了其他资源贫瘠，愿意高价收购矿物的地区。

而这些利润，统统流进了议员们鼓鼓囊囊的口袋里。

在皮城建立了海克斯飞门之后，这种贩卖矿物的行为愈加疯狂，甚至底城在凌晨三点仍需要人手下矿开采，才能满足议员们膨胀的胃口。

所谓的双城同盟，其本质不过是议员们捞金的一份遮羞布，而后果却要双城的人民共同承担——底城日渐落后，而上城人则在底城与日俱增的敌视中生活。

黑默丁格瞪大眼睛，全神贯注地观察这个他从未踏足过的世界——他此刻的形象颇为滑稽，一幅儿童用的复用式内滤器就将他的大半张脸都盖住了，只留下一双眼睛在外面观察这个世界。

池星指了指奋力推车的矿工们，“这些人的劳作都是没有意义的，他们辛苦一整天却只能得到很微少的报酬，甚至连更换内滤器的钱都不够，所以很多人为了省钱，下矿的时候干脆连内滤器都不带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会不会得尘肺病他们已经不在意了。”

“对于他们来说死亡更像是一种解脱，这里的大部分人都生病了，皮城开设的医疗场所根本不对底城人开放，即使开放了他们也没有那么多钱去看病，只能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中等死。”

“而这一切都是皮城议会所造成的的，他们索取太多而给予太少，根本不是一个合格的管理者。”

“他们打着为了皮城发展的口号，实际上确实为了自己永远充实的口袋里能够再多装下一份财富……黑默丁格教授。”

池星小声地问他：“你当初联合创立皮城议会的时候，有想到过这个局面吗？”

黑默丁格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亲眼所见远比议会每年提交上来含糊不清的报告震撼得多，他喃喃道：“当初……大家都是很好的人，我们共同许愿要建立一个更好的前景。”

“我相信二百年前那些联合创立新皮尔特沃夫的议员们，一定是一群刚正不阿，一心为了民众的人，可是你们从根子上就已经走错了。”

池星略有嘲讽的说道：“人都是会变的，即使他们是好人，可是他们的子孙后代可不一定都是好人，皮城议员们掌握权势，也垄断财富，就像一片放错了种子的温床，最后结出来的一定不会是好果。”

“这片被矿尘和炼金毒气污染的土地就是例子，议员们是不会想着花费时间和精力让它变得更好，他们只会不断推出新的政策，榨取底城所剩不多的物质资源。”

黑默丁格沉默了半天，“底城变成这个样子，上城确实应该为此背负一部分责任。”

一部分责任，呵。

池星都气的不想说话，底城如今在议会的管辖下乱象丛生，污染遍地，你就给我来一句“一部分责任？”

怪不得底城人都想着冲去上城造反，原来这帮人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些什么。

池星不再跟黑默丁格说话，背着他就沿着呼气站的运输轨道往底城深处走。

“你要带我去哪儿？”黑默丁格能感觉池星现在的心情很不好，但是他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去带你看看，为了脱离上城的管辖底城都付出了什么。”

……

底城地下沟，深夜的夜幕将这片沟渠渲染的更加阴森，仿佛每一处阴暗的角落都藏着一张血盆大口，等待无知的路人经过将他吞下。

“这里，以前还叫做格雷格沟，范德尔就是在这里起家，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地下势力，很多人怀念他，后来一个叫希尔科的男人接收了这里，这些心存希望，还期待范德尔某一天能够回来重新带领他们的人也被他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地下沟的深处黑暗中，那里正窜过去一个身体已经严重畸形的地下沟居民，他的脊背高高隆起，上面结着一个黑紫色的肉瘤，迫使他只能以四肢着地的方式，像野兽一般爬行。

池星看着面前的这一幕，感慨道：“或许到了现在，他们反而是最不希望范德尔能够重新回来的人，他们不希望范德尔回来看到自己的老部下变成这副鬼样子，于是他们整天躲在黑暗的角落，一点阳光都不愿意见到。”

“想知道希尔科是怎么办到的吗？”池星回过头来看着黑默丁格，“怎么把人变成这副鬼样子，彻底丧失人的尊严和底线的吗？”

黑默丁格咽了一口唾沫，“微光……微光药剂对吗？”

“嗯。”池星低低应了一声，“微光药剂在底城的流通，给希尔科创造了大量的财富，注射了微光药剂的人身心都会对它产生严重的依赖，最后只能放弃自己生存的根本——变卖房产、出售器官来换取注射微光药剂的一时放松。”

“微光药剂……真是太恶毒了。”黑默丁格愤懑道，在听完池星的讲述之后，他对底城人民所处环境有了设身处地的同情，因此也对希尔科和他的微光药剂产生了严重的不满。

“恶毒吗？用希尔科的话来说：那不过是一点小小的必要代价。”

“你知道皮尔特沃夫双门大桥的出口，日夜巡逻的底城改造人是从哪里来的吗？”

“你知道底城为什么能够拥有自己的武装势力吗？”

“你知道底城急缺的医疗资源，生存资源从哪里来吗？”

“这一切都是从微光药剂贩卖所得的大量财富中来，没有微光药剂，底城绝不会发展的比现在更好。”

黑默丁格呆呆的看着池星，“池星你……认同微光药剂的贩卖？”

“我不认同！”池星斩钉截铁的说道：“可是底城人想脱离上城的管辖，就必须这么做，这是代价！黑默丁格教授。”

“现在，你还认为上城对于底城目前的乱象，仅仅背负一部分责任吗？”

黑默丁格的大头低低垂了下去，埋在了池星的肩膀上，他这辈子遇到的科研问题都没有像现在这么让他感到无措，“我……我不知道。”

“那么有一件事，教授你应该知道。”池星说。

“希尔科已经跟上城议员达成了协议。”

“很快，这种药剂就会流通在上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