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非常遗憾，大门影业不能和你们签约。”

兜兜转转的最后，该来的，还是来了。

陆潜和纪叙交换了一个视线，眼底流露出一抹无奈，很难描述此刻的心情。

纪叙还是肩负起制作人的责任，并没有简单接受这样的答案，“可是，为什么呢？我以为你喜欢这部作品。”

“我喜欢，当然。”江浩文半真半假地说道，否则谎言就要被戳穿，那么，这场马戏表演也就不够精彩了，“但是，我的个人喜欢不能代表市场态度。”

稍稍镇定下来，江浩文已经想好了说辞，他还有工作需要完成，以一种专业的姿态，表明自己的立场。

“以电脑桌面来呈现整部电影的方式，这不仅仅是拍摄手法太过超前的担忧，而且还需要考虑到是否适合大屏幕播放的情况。”

“在我看来，这部电影在电脑上播放，应该会比大屏幕播放更加合适，带给观众的错觉能够制造更多惊悚效果。”

“也就是说，我们没有办法购买一部电视电影，这显然和我们公司的追求不符。”

江浩文始终面带微笑，没有咄咄逼人，也没有居高临下，但恰恰是这样的友好，才让话语的锋芒更加尖锐，透露出一种专业的冷漠，以一种温柔却坚定的姿态完成了羞辱。

“电视电影？”

陆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今天的表现始终沉稳从容，但此时情绪按耐不住地翻涌起来，首次扬起了声音，显然，江浩文的这句评价刺痛了陆潜作为导演的底线。

“一时之间，我也分辨不清楚，你到底是在试图贬低电视电影，还是在试图侮辱电影？”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是冷嘲热讽，全然不到脏字地吐槽江浩文的审美品味，尽管话里话外都在说电影和电视电影，但隐藏在话语背后的主体却是江浩文，火力全开地展开攻击。

江浩文也被微微刺痛，言语也稍显尖锐起来，“一个拍摄处女作的新人导演，张口就是贬低电视电影、闭嘴就是羞辱电影，好大的口气。”

陆潜却没有被激怒，冷笑了一声，“江经理，你这是在侮辱自己的审美，你应该听听自己刚才发表的评价，有哪部电视电影会这样拍摄？”

江浩文一时语塞。

他也意识到，自己刚刚情不自禁的称赞，现在已经成为打脸的证据，如果再继续说下去，丢脸的只是自己。

看着眼前的陆潜，不卑不亢的傲骨并没有咄咄逼人的尖锐，却有种无法侵犯的坚定，这让江浩文终究还是有些心虚。

他不喜欢这样的时刻，明明应该是关于电影的创作，却演变成为利益的博弈，事情早就已经不再单纯。

今天，他本来应该狠狠羞辱纪叙和陆潜一番的，现在已经错过了机会，但至少他应该把拒绝的任务做完。

轻轻吐出一口气，江浩文还是重新找回了镇定，没有再继续纠缠。

“总之，这就是我的判断，很遗憾，大门影业没有办法买下这部作品的版权，你们在这里继续纠缠也只是自取其辱，我们没有必要走到那一步，也许，你们可以再询问看看其他公司。”

快刀斩乱麻，江浩文直接就宣布了结果。

陆潜竭尽全力压制情绪，但还是忍不住暗暗咬了咬牙关，下颌线条紧绷起来。

纪叙的视线余光注意到陆潜的表情，胃部一阵灼热。

他真心以为，大门影业就是他们的机会，但残酷的现实还是再次狠狠地掐灭了他们的希望，他们又应该何去何从？

但愤怒和失望之中，纪叙的大脑却开始快速运转起来，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只是无法具体说出哪里不对劲，他需要从头理清一下思绪，看看到底是哪个环节出错了。

呼……

陆潜轻轻吐出一口气，将理智重新从悬崖边上拉了回来，对着江浩文点点头。

“我知道了。”

陆潜的表情已经重新恢复了平静，真诚地继续说下去。

“不管如何，谢谢你今天愿意抽出时间来和我们碰面，并且度过一段电影的时光。任何时候，在电影院欣赏一部作品都是令人开心的。”

江浩文非常意外，意外陆潜的沉稳克制，其实他能够感受到陆潜的肩膀和手臂肌肉线条紧绷了起来，竭尽全力才压制住情绪的涌动，但终究还是展现出了落落大方的气场——

应该据理力争的时候勇敢表达自己的观点，应该明辨事理的时候又不会胡搅蛮缠，这一份胸襟和睿智就已经格外难得。

江浩文喜欢陆潜的处事方式。

“任何作品吗？”江浩文反问了一句。

陆潜耸了耸肩，“当然，看到烂片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破口大骂，浪费了自己的生命，有那两个小时做点什么不好呢；但下次遇到这样的情况，我还是会冒着烂片的风险走进电影院。”

“因为大银幕上用光影构建起来的世界，多么迷人。”

说着，陆潜的嘴角就重新上扬起来，能够看到发自真心的幸福，简单却坚定。

“虽然今天我们没有能够合作成功，但我相信，这是出于商业层面的考量，而不是电影本身的问题。”

江浩文内心深处的柔软部分被轻轻撞击了一下，他知道，陆潜是真心喜欢电影的人。

其实，对于兰川七大电影公司来说，电影是一门生意，已经不再是一个兴趣爱好了。

但是，从事电影行业的千千万万人们，依旧有着不少人怀抱着一个热爱电影的赤子之心，只是单纯地喜欢而已。可惜，在残酷的现实生活里，他们往往就这样被资本吞噬淹没，梦想的光辉再也无法绽放。

看着转身准备离开的陆潜和纪叙，江浩文终究还是于心不忍。

他很想说，我喜欢这部作品，我们公司愿意签约；但他不能，因为即使他作主签约了，公司也不会发行。

他很想说，这部作品确实是我们公司的风格，只是因为我们为了更大的目标，不得不做出一些取舍；但他不能，因为大门影业和流光影业的谈判依旧是秘密，任何一点泄密就可能导致上百亿的项目破产。

他很困惑，为什么两家顶级公司的合作需要在意一个小导演的一部作品，这着实太荒唐了，难道不应该是利益交易吗？但他也知道，在利益之外，人心才是最难测的，陆潜只是无关紧要的一场马戏表演。

天使与恶魔，在江浩文的头顶之上争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