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现在该去哪?”绘梨衣的小本子递到路明菲眼前,路明菲再度对她使用皇帝之后,她就不能跟路明菲继续讲话了,说出来的语言会是高纯度的龙文,言灵将无意识的驱动,只能重新启用生疏了一段时间的小本本,好在她还随身带着。
路明菲看着绘梨衣平静的脸庞,她忽然意识到从触碰海水进入尼伯龙根开始到现在,绘梨衣没有对身边的任何事情发表过看法或者疑问,周围的一切怪异现象对绘梨衣来说似乎根本就不叫个事儿,这种荒诞而扭曲的世界对大多数习惯正常世界的人来说,多少都会感到一些恐惧或者不舒服才对。
“绘梨衣不害怕吗?”路明菲试着问,“这里和我们熟悉的世界完全不一样。”
“为什么要害怕?”绘梨衣看上去有些不解,“我来过这里啊。”
路明菲一下就傻眼了,她以为绘梨衣是习惯于处事波澜不惊,就算看没见过的东西也会因为不知者而无畏,但现在绘梨衣稀松平常地说出了一句了不得的信息……她这种人怎么可能会来过尼伯龙根?
“你确定?”路明菲不太相信,人畜无害的姑娘就该是白纸一张,不该卷到这种事情里来。
“只有一次,但是记得很清楚,家里的人也跟我讲过这里的事。”绘梨衣在本子上写,“我小时候一直住在家族的神社里,从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神社里就养了两只猫,一只橘猫一只白猫,我和它们一起长大。家里的人很少跟我说话或者聊天,所以我小时候的玩伴只有它们,经常会从一个房间跑到另一個房间去,晚上就在同一床被子里睡觉。”
“家族的庭院里有一口很老的井,上面盖着朱红的鸟居,住在神社里的人们都被警告说不要靠近那里,井的周围被加上了几圈铁制的栏杆,唯一的通路上挂着沉重的大锁。有一天我在花园里和猫咪们玩的时候,小橘猫跳到了井边,我想起大人们的话,着急地叫它过来,可是我不能说话,只能一直给它拼命打手势。小橘猫没有看懂我的意思,沿着井边跳跃,一失足就掉进了井里,喵呜的声音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
绘梨衣继续写,因为常年用这种方式跟别人交流,她书写的速度不亚于口述,快的惊人,路明菲读完一句她下一句就写出来了。
“猫是怕水的,我很怕小橘猫出什么事,惊慌失措的时候就用了自己的言灵,把那些围栏和大锁全都拆掉,跑到井边去看。那口井很深,根本看不到底,我只能感觉到很潮的湿气,下面应该有很多水,我想小橘肯定是掉进水里了叫不出声。于是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自己跳进去把小橘救出来,因为那时候我很小,井口对我来说空间很宽阔,但我那时候根本没想过自己跳下去会怎么样,也没想过没有缆绳的井我要怎么出来,就只是想救小橘。”
路明菲点点头,很多人都觉得小时候的男孩很皮,所以叫他们熊孩子。其实小时候的女孩也一样,只不过女孩们多半不会对挖蚯蚓搓泥人之类的东西感兴趣,她们在遇到某些事情的时候会只想着实现自己的目的,而做出某些惊人的举动,从而引发种种悲剧。
好比路明菲自己小时候就为了和隔壁院子里的男孩吹牛皮,跳进小河里比憋气差点把自己憋死在河里,回家被乒乓球拍混合双打到晚上只能趴着睡。不过那天晚上也不是没有收获,白天一起比赛的小子心存愧疚,半夜翻墙进来敲路明菲窗户送柑橘给她吃,齁甜齁甜,结果被当场抓包,于是回去也遭遇了他家的混合双打,说你小子才几岁就学会趴人家姑娘家的窗户!将来是要长大当采花贼么!
“我屏住呼吸跳进了那口井,但是等待我的不是冰冷的井水,莪睁开眼睛,看到神社在天空上倒悬着漂浮,周围的所有东西都是倒挂着的,而自己踩着银河与海水,每一步都松软的像是棉花。我当时高兴坏了,完全忘了小橘的事,以为这口井其实是连接着外面的世界,原来外面的天空和大地是反过来的。”
路明菲一瞬间有点难过,因为什么都没见过,以至于绘梨衣连对外面的世界这个认知都是错的,遇到危险的东西全然没有惊惧,甚至以为那是童话般的梦境。
“这个时候我听到了橘猫的叫声,离我很近很近,我这才想起我是来找小橘猫的。周围都是漂浮的碎石建筑,一个个东倒西歪,很多树枝和花卉从建筑里生长出来,组成了野蛮的花园。我在它们之间攀爬的很艰难,但是猫叫声越来越近,我想我没有找错方向。直到最后我终于跳到了一块平地上。”
“我找到了那只橘猫,可是现在它已经不能叫小橘猫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它在那么短短一会儿里长到了几层楼那么高,而且眼睛还变成金色的。我试着像以前那样对它打召唤的手势,伸出手要它过来,它盯着我,眼睛里流露出警惕的神色,忽然张开嘴巴冲我冲了过来。那一瞬间我看到它的牙齿,全都变成古铜色的了,上面还沾染着黑色的血,我明白过来它是要吃我,可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甚至没想起来用自己的言灵。”
“有个老爷爷忽然冲出来抱起了我,让我从巨猫的嘴里逃生,代价是他被猫咬了一口,失去了半条胳膊。这时候那只猫已经没有原本的样子了,身上的长毛被鳞片取代,尾巴在末端一分为二,它居然能像人一样站起来用两条腿行走,叫的声音一点都不软绵绵,凶狠又凄厉。老爷爷抱着我转身就跑,那只猫一直紧紧跟着我们,但是老爷爷跑的比它更快,老爷爷带着我找到了一口古井,和神社里的一模一样。我们跳了进去,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回到了庭院里,神社的神官都在这里围了一圈,他们用看待罪人的眼神看着我,我不敢抬头看他们,直到有别的老人把我带到了神社后面的小殿里。”
绘梨衣写,“那个老人我以前从没见过,他问了我很多话,问井那边是什么样的,有没有遇到什么东西,有没有受伤。我把自己见到的全都跟他讲述一遍,他一边听一边点头,我问自己是不是要受到惩罚了,就像神社里的其他孩子一样,他笑笑摇头说没关系,绘梨衣是特别的,所以不用担心,如果是其他孩子可能还回不来呢。我问他井的那边是什么地方,他想了想,跟我说那地方叫夜之食原,是用来惩罚罪人的地方,还说很快井就会被封上了,在这之前千万不要再靠近。”
夜之食原,和高天原一样是出自日本神话的地名,天照大神镇守高天原,须佐之男则是在海疆,月读得到的就是夜之食原,属于暗夜的国家,没有阳光。
如果按照日本混血种们传承的方式,源稚生号称天照,是斩鬼人,他的弟弟就是须佐之男,误入过歧途之人,那么最后一位月读就对应的是绘梨衣,橘政宗说绘梨衣是特别的,大概就是说唯有绘梨衣可以轻易往返夜之食原,因为那本就是月读的领地,最后居然会成为白王的孵化所。
“后来的一段时间里,晚上我睡觉的时候经常会想起那只橘猫,从睡梦中惊醒,每次醒来我都会悄悄把门打开一条缝,去看那个庭院里的古井。有好多次,我看见家族里的神官拖着黑色的袋子,打开新的围栏把袋子丢进井里,不会发出一点声音,从他们的表情来看,这种事应该是发生过很多次了。”
“袋子里面是什么?填井用的埋沙?”路明菲问。
“是人。”绘梨衣回答,“因为我能闻到很重的血腥气,每次都是,袋子里的东西肯定是受过伤的。有时候我会趁神官走了就偷偷再去那口井边看看,地上的血都是黑色的,就像我在井那边看到猫舌头上的血一样,浓稠的吓人,偶尔还会泛着泡沫。”
路明菲心里咯噔一声,那种描述看起来像是死侍,但绘梨衣给出的答案是人,死侍和人是完全不一样的,以绘梨衣的血统和五感,肯定能察觉出死侍那种冰冷的死亡气息,而不会错认成袋子里是人。
那么答案就很简单了,黑袋子里装的都是血统暴走的混血种,他们此刻正处于介乎于人类和死侍之间的状态,蛇岐八家没有考虑过尝试救助,而是选择将这些人同一处理掉,连接尼伯龙根的古井连尸体都不会有,那边正是死侍梦寐以求的死亡世界,龙族的世界。
日本领土上的混血种秘密自他们诞生起就存在了很多年,秘党一直到近代打破日本的国门,才开始渐渐掌握到这个秘密,那么古往今来蛇岐八家又是依靠什么手段来防止不稳定的血统外溢的?恐怕所有被他们杀掉,或是从诞生起血统就不稳定的孩子,全都被用这种方式丢进了古井中吧!
“那口井后来怎么样了?”路明菲继续追问,在绘梨衣的故事中,风魔小太郎是知道古井能够连通两个世界,有出口也有入口的,所以他们才能从尼伯龙根中返回,找到井的位置可以帮助她们安全离开这个鬼地方。
“被封上了。”绘梨衣的第一句话就让路明菲心里凉了半截,“那件事之后过了一年,古井就被开来的挖掘机掩埋掉,我亲眼看着那些泥土不会像人一样,掉进去能切实地堆积起来。负责掩埋的人花了很久才把古井完全埋掉,还跟家族里的人说这井出乎意料的深,恐怕得有个上百米,是他埋过最深的废井。后来我长大以后偶尔会去源氏重工住,才知道那天在神社里问话我的人就是橘政宗,救我的人叫做风魔小太郎,因为那件事风魔先生失去了半条左臂,他就总是穿着宽大的黑羽织来遮挡。”
原来是那个老头,路明菲不禁回想起两次和风魔小太郎短暂的见面,说起来那老头满脸阴气感觉就像什么黑帮电影里的幕后黑手,没想到还挺血性,为了救绘梨衣手被死侍啃断了都没吭一声。不过说起来那家伙年龄也不小,考虑到蛇岐八家的内部关系,他当然知道绘梨衣对家族的重要性,愿意舍得一条手臂去换她的命。
“现在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路明菲苦着一张脸说。
“好消息?”绘梨衣想都没想。
“好消息是我现在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了,白王失去自己的高天原之后篡夺了夜之食原,把这里变成了自己的尼伯龙根,把这里当做未来的孵化场。恐怕这会儿白王正在这个尼伯龙根的某一个地方苏醒,橘政宗还有赫尔佐格应该都在那里,亲眼看着白王的诞生,并且准备什么方法窃取它的遗产。这意味着白王这个大BOSS和那两个坏老头之间是敌人,如果我们能及时找到他们,说不定可以在他们争斗的时候横插一脚,渔翁得利把两边都一起解决掉。”
“那么坏消息呢?”
“坏消息是我们出不去了,你说的那口井就是连通这个尼伯龙根和外面世界的通道,现在它被封上了。根据我以前的经历,尼伯龙根的入口如果被封闭,想要出去就只能毁灭这个世界,杀死它的主人。但问题是你刚提到蛇岐八家把很多人都扔进了这口井里……以那些东西的血统可不会轻易死去,在尼伯龙根里他们会彻底沦为白王操控的死侍,相互狩猎厮杀,顺便把敢于进入这个世界的人咬的粉碎,你觉得这样的人是谁呢?”
“啊……那就是我们。”绘梨衣后知后觉地睁大了眼睛,她现在明白小橘猫那个时候为什么想要吃掉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