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王闻言,迅速转过头,关切地问道:“蔺上卿!无恙否!”
没错,说话的正是创造完璧归赵,并与廉颇一通创作了负荆请罪等成语的蔺相如,蔺上卿。只是如今的蔺相如已然重病缠身,几乎不再理会朝事,更是深居简出,除非王上问询,一般不再出门,今日却是破例来到王宫,只为一观这赵之军神。
蔺相如摆了摆手,说道:“老臣无恙!多谢王上关怀。”
随后接着说道:“括以羸弱之师而胜秦军虎狼之师,此廉颇将军亦不能及也,况败秦军而取三郡之地,虽言大胜亦无不可也。”
“长平三年对峙,劳民而伤财,民众苦秦久矣!故闻听我军打破秦军皆喜不自胜,诸君曾记否,我王宣读战胜之日,我都城百姓彻。夜之狂欢,老臣虽居宅中,亦可辨满城之欢喜也。故长平主将归来,民众岂有不聚而迎之之理?”
“至于见其戴罪之身,几句牢骚亦在情理之中。难能可贵的是,马服君括者,竟能主动劝说于众,以解此围,而非携众以邀功,携众以迫王,此大善也。”
说完,蔺相如又咳嗽了起来。
“因有其功,再贪民望,此不赦之罪也!”田单阴恻恻地说了一句。
顿时,蔺相如营造的美好形象瞬间崩塌!是呀,你一个带兵的将军,本来就功高盖主了,手掌军权不算,这还这么多人民支持你,你想干嘛?
赵王稍缓的脸色一下子又铁青了许多。
“传令:押解马服君于地牢之中,明日大朝,再行定罪!”赵王狠狠地说道。
“我王暂息雷霆之怒,且听老夫一言!”蔺相如强行止住咳嗽说道:“都平君此言,乃诛心之言。更是臆测之言,若我王轻信此言,而轻易处置于括,当是亲者痛而仇者快也!秦军再来,更有何人愿披甲上阵为我王抵挡呢?又有何人能够挡住秦军之脚步呢!”
说着,蔺相如又剧烈地咳嗽了起来,长时间的憋气,让蔺相如咳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老夫行将就木之言,人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望我王察之……”
不待蔺相如再次说完,却又咳了起来。
赵王赶紧亲自扶起蔺相如,关切地说道:“上卿莫急,寡人不会轻易决定的,来人,快扶上卿到偏殿内躺下,传医师!”
说着就要将蔺相如交给宫人,可是原先扶着蔺相如的手却被蔺相如紧紧地抓在手里,很明显蔺相如还有话要讲,而且很可能是想单独跟自己讲。于是,赵王说道:“尔等先行退下吧,寡人亲自为蔺卿侍奉汤药。”
蔺相如作为两朝老臣,一心为国,既老且病,为显其尊荣,赵王不时到蔺相如的府上亲奉汤药,这番作为,赵王已经不是第一次做,倒也没有引起旁人的猜测。众人于是一齐退下。
而赵王与蔺相如则来到了偏殿之内。
蔺相如的身子是真的不行了,只能半躺在软塌之上,而赵王则坐在他的一旁,四周的宫人、医师都已被赵王打发到了门外。
蔺相如见四下无人,方才对赵王说道:“田单此人,与赵括之父赵奢有隙焉,故出言为难赵括,此小人行径,非相国之度量也,我王当察之。”
“寡人亦知之。”赵王点头道。
“平阳君所言,一则因其一贯反对取上党之地,此次大胜无异于自扇其脸;二则其人亦与赵括之父有隙;三则此人与取军权久矣,故而对赵括多加诋毁,此等偏颇之言,我王勿听勿信也。”蔺相如接着说道。
“寡人亦知之也。”赵王继续肯定道:“马服君有功于赵,此毋庸置疑也,然其自作主张,置寡人于何处也?寡人深恨之!”
此言一出,蔺相如已然知道,芭比Q了!全他娘的完了。
有功与赵,却不是大功于赵。灭秦军三十余万,取三郡之地居然只是有功,那我的渑池之会、完璧归赵算个球啊!
再加一个深恨之!注意,不是恶,而是恨!深恨,不死也要脱层皮那种!
完犊子了,迎接赵括的最好的结果,也就是个功过相抵,归养田园。这你让前线流血的将士怎么想,你让千千万万赵民怎么想,甚至是各路贵族,哦,原来这么给你卖命就这么个结果啊,那还不如投降秦国算了。
投降秦国,要是赵括一怒之下真的投靠秦国?以赵括之才,以秦军之勇,还有人能挡得住吗?甚至新附的三郡搞不好就集体哗变跟随赵括降秦了!嗯,应该不会吧!
要是果真如此,不敢想啊!
蔺相如只觉得胸口有点闷,老天收了我吧,我真的带不动啊!
“我王容禀!前线战事焦灼,许是有我等不曾知晓之原因,才促使赵括行此,行此不义之事!”蔺相如实在找不到一个很好的形容词来形容赵括的所作所为,说僭越吧,有点重;说便宜之事吧,有点轻了。只能称之为“不义”了。
“但无论如何,我王当给赵括一个申辩之机会,就权当是偿还其破秦之功,如何?”蔺相如拼尽最后的一丝力气抓住赵王的袖子,死死地盯着赵王说道。
“好吧!就依蔺卿所言,明日大朝,便宣赵括当朝申辩吧。”赵王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好!好!好!多谢我王!”听讲赵王肯定的答复,蔺相如如释重负般地松开了赵王的袖子,连说了三个好。
随即蔺相如倒回床榻之上,面朝殿顶,继续喃喃地说道:“赵括因其父之故,在朝上并无几人相助。而其军事才能堪称惊艳卓绝,若王上放下芥蒂,赵括必成我王之孤臣,一心侍奉我王,如此,老夫便可瞑目于九泉之下了。”
不待身边之人有所反应,蔺相如继续说道:“我王,切莫因些许僭越之事而损栋梁之材,越是栋梁之材,越是才绝惊艳,就越是心高气傲,心高气傲者往往受不得委屈,而一旦受了委屈必然报复,且其已有相当军心、民心,我王切记要顺而牵之,不可……”
蔺相如说着转过头,想要强调些什么,却见身旁椅子上空空荡荡,哪里还有赵王的身影!
赵国第一重臣再次倒在了清冷的王宫偏殿的床榻之上,两行浊泪留下,却再无半点呢喃之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