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59年的清明节如期而至,一如千年后一般。
一大早,淅淅沥沥的小雨便将邯郸城覆盖,太阳似乎被阴气纠缠住了,早已没了往日的威风,深深地将头颅埋进了层层的云雾之中……
“春雨贵如油!”
邯郸的百姓们欣喜地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心中默默地祈祷着:今年能有个好的收成!
忽然间,滴滴答答的雨声中传来吱呀呀的声音。透过层层的雨帘,一辆辆囚车正从牢房中缓缓驶出,两边皆有精兵护送,羽林卫的缇骑不断地在囚车将穿插而过,后方更有数百骑兵虎视眈眈,一行数百人,分作三批驶向了闹市的高台。
高台之上,五个大木墩子整齐地码放,五名刀斧手各个身着红衣,手捧硕大的利斧,整齐地排成一排伺立在木墩子旁。
高台之下,羽林卫的精兵已经将场地团团围了起来,手持长矛,腰佩利剑,甚至为了安全起见,赵启还特意调了一屯的弓手压阵,防卫可谓是万无一失。
在羽林卫的外边,闻讯而来的邯郸百姓已经聚集了不少,不少人甚至是从昨夜就排在了城门之外,生怕错过了这场刑罚。而他们的手中大都挎着一个竹篮,走近一看,才发现那里面放着的是:烂菜叶、臭鸡蛋......
高台的对面乃是另一座与之差不多高的木质高台,只不过其上还搭了个临时的棚子,以使其中之人免受春雨的滋润,三座案几依次排开,中间那座又比两侧的稍高一些。
其中端坐之人,正是内阁阁老吕不韦,而两侧所坐分别为刑部尚书和侍郎。作为监斩官,三人早早地便来到了刑场,没有怎么寒暄便纷纷落座,静等人犯的到来。
“咣!”清脆的鸣锣声终于在街角响起。
很快的,押送犯人的车队终于穿过层层的雨帘,慢慢出现在了人们的实现里。装着人犯的马车不堪重负地发出吱呀呀的声响,声响随着队伍的行进越来越近......
羽林卫搬开了两个路障,而百姓们也自觉地让开了一条通道。领头的差役们刚刚进入刑场内部,囚车也刚好陷入了人民的海洋,而囚车中的人犯也遭了殃了。
只一瞬间,烂菜叶子和臭鸡蛋、甚至还有拳头大的石子,伴随着百姓的谩骂声,纷纷从通道两侧对着囚车一齐发射,囚车中的人犯们躲避不及,也无处可躲,立时就被这些臭物糊满了一身,几个倒霉弹被石子砸中立马便青红一片。
反应过来的人犯们,或是抱头鼠窜,将头颅埋入臂弯之中以躲避攻击,或是痴痴傻傻,对外界的行为已经无动于衷。只有头车里的赵禹见此情形,先是一惊,随后便是一阵狂笑,嘴里喃喃地说道:“是吾错矣!吾等皆错矣!”
惊的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世家在百姓的力量面前如此的羸弱,而看似羸弱的百姓一旦被集合起来,居然有如此之威势。
笑的是自己一直所信奉的世家乃国之基石,在此刻看来,无比的滑稽。
世家大族苦心经营数百年的体制在笑声中动摇着,而赵括所依赖的百姓却在笑声中更加坚强与愤怒!
“死到临头还敢笑!爷们,给我一起砸!”邯郸的百姓在心中默默想着。
而砸向头车赵禹的事物眼见着越发的多且大了,很快赵禹的头颅便被石子砸破,鲜血直流!本就略显癫狂的笑声在鲜血的加持下更显得诡异万分。
好在头车很快驶入了刑场之内,百姓们也只好将目标对准其他的人犯。
“丁零当啷”的一通狂砸,让护卫的羽林卫也被误伤了不少,但能咋办呢?没准砸臭鸡蛋的就有自己的父母亲人,自己还敢抱怨不成,只得催促着马儿快些行进,好少受点无妄之灾。
终于,盏茶过后,车队终于全部驶入刑场。
羽林卫们随即将通道再次封闭,人犯们刚从百姓的围攻中解救出来,就被差役们一个个地拽下了囚车。每数十人有一位差役头领总掌,一个个地点清了人头核对好姓名后,随即向一名官员汇报,此谓之初验也。再由这位官员向监斩官汇报。
“禀阁老:钦定叛国案,斩首之人犯,共计二百二十四人,皆也验明正身,交接完毕。请阁老示下。”官员朗声汇报道。
“验!”高台之上吕不韦高声答道。
下手坐着的刑部侍郎闻言站起身子,对着吕不韦一礼,答道:“诺!”
随即拿着桌上一本花名册,带着等候在一旁的下属,一路小跑着来到了犯人们的面前。
“验:叛国案首犯:赵氏禹者,故内阁次辅。”一旁的差役高声地报着犯人的名号。
“明!”侍郎一边听着差役的报号,一边端详着犯人的模样,所见无误,则朗声答道,身后之随从随即在花名册上的名字处刻画上一道痕迹。
此为二验也......
小半个时辰,二验终于完成。
刑部侍郎接过随从递过来的已经刻画完毕的花名册,再度小跑回高台,对着吕不韦一礼道:“二验毕,共查验人犯二百二十四人,均勘验无误。”
说着,双手奉上花名册。
“嗯!”吕不韦缓缓点点头说道,身边之人随即接过刑部侍郎递上的花名册。
吕不韦随即转过头对着刑部尚书点点头继续说道:“尚书大人,开始吧!”
“诺!”刑部尚书闻言,立即站起身子对着吕不韦一礼应诺着。
言毕,拿起桌上一份竹简,双手捧起,转向高台之下,缓缓展开,朗声宣读了起来。
“王命:诛赵禹朋党诏!
天未悔祸,王室多难。先王升遐之际,事起仓卒。朕以冲藐,嗣守丕图,衔恤问故,遂穷凶党,败燕师与鄗,说五使于都,方得片刻喘息之机。
此亦与民修养之机也,然逆贼赵禹等,枉为重臣,不思报国之策,而潜通宫禁,敢行刺杀,欲乾坤颠覆者。其济豺狼丑类,敢悖天常,不知覆露之恩,辄辄猖狂之计。拒捍成命,阳奉阴违,误国误民,阴谋乱政,县邑黎庶,号呼屡闻。
寡人为人长也,得不兴愧?亦尝告谕,曾靡悛心,稔慝挻灾,日滋月甚。所以命羽林之旅,致原野之诛。雷霆所当,巢穴尽覆。获此凶竖,正其刑书,与众弃之,兹为国典。
宜准法处斩。”
意思呢就是说:咱赵国这几年来啊,一直都是多灾多难的,我这个王也是临危受命当上的。好不容易摆平了燕国偷袭和五国干预的事儿,正想要喘口气与民修养生息一番。
可是赵禹这些个二五仔们,一个个吃国家的饭不干正事儿,不仅阳奉阴违还串通宫内的人,想要把你们最亲爱的赵王给杀了。不仅如此,这些个狼心狗肺的家伙,还准备把咱的新政也给一起推翻了,百姓们听了,都想把他们撕吧了。
我也很难过啊!苦苦跟他们周旋,试图开导他们站到人民的一面,可惜寡人一退再退一忍再忍,他们却丝毫不知错误。没办法了,为了赵国的长治久安,咱只能让羽林卫采取雷霆手段结果了这些人。
今天就当着大家的面,把这群人给明正典刑咯,也给大家助助兴!
围着刑场的百姓们,虽然听不太懂前面说的是什么,但最后最终的“处斩”还是听得真切的。话音一落,叫好声响彻整个刑场。
刑部尚书言罢,双手将王命竹简收起,又打开属下递过来的另一卷花名册,朗声宣布着:“带第一组人犯,曰:赵氏名禹......”
一排五人很快在差役的带领下来到了另一座高台之上。
“终验!”尚书再次说道。
刑部在人犯高台的一位官员,很快对着花名册一一进行验证着这些人的身份。
很快,官员双手抱拳,高声答道:“终验无误!”
尚书收到“无误”的汇报后,转过身对着吕不韦说道:“禀监斩官:叛国案,赵禹......五人,已三验完毕,可行刑矣。”
吕不韦端坐主位,听着尚书的汇报,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两个字:“行刑!”
一旁的差役随即大声传令道:“行刑!”
刽子手们随即将人犯按倒在木墩子之上,随后接过助手递上的黄酒,大口将整碗酒含在嘴中,又将酒液喷在利斧之上。双手握住斧柄,狠狠地往犯人脖颈砍去。
没有依依送别的情景,因为能来送别的要么也在砍头的队伍里,要么就在等待发配的囚徒中;
至于刀下留人的桥段,更是没有,赵括如今正在宫门楼上向着这边眺望呢!
有的只是一地的鲜血,和骨碌碌在地上乱转的头颅,以及百姓们情绪再度高涨的喝彩之声。
雨水将鲜血稀释,又顺着高台的坡道滴滴答答地滴落到地面,又与地面的积水再度汇合,最终淡淡的红色流水,缓缓流向那邯郸城外的护城河中。
高台上的尸首,有专人负责收集,头身一一编号对应。若是有人认领便由其领去安葬,若是规定时间内无人认领,衙门就会将这些尸首用草革一裹,丢到乱葬岗了事。当然想赵禹这样的大人物,还是有专门的坟动和薄棺一口的。
“行刑毕!”刑部官员一通检查,确认无名生还后,便再次对尚书报告道。
“带第二批!”刑部尚书大手一挥,令场下之人将第二批需要斩杀的犯人带上高台。
还是同样的流程,同样的手法,又是五名人犯被一体斩绝。
......
伴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二百多名人犯被分批地带上高台斩杀,一直从辰时初刻,杀到了申时末。
尚书的嗓子都有些沙哑,刀斧手也已经轮换过两次,台下的百姓也从最开始的略带兴奋的愤怒,变得有些麻木,最后尽管知道场地中人该杀,但心中却依旧泛起了一丝怜悯,而这怜悯的背后是一丝丝的恐惧。而这样的恐惧在诸多世家大族中更是被放大不少。
而唯一不变的,便是着绵绵不绝的小雨,慢慢地试图将一切冲刷,然而护城河内,由于鲜血的聚集,终究呈现出诡异的红色,无言的宣告者此次“屠杀”的惨烈。
......
“禀阁老:人犯二百又二十四人,皆已斩绝,合勘无误。”刑部尚书用他嘶哑的声音向监斩官吕不韦汇报着。
“嗯!”吕不韦点点头,挪了挪已经有些许僵硬的脖颈,随即说道:“如此,吾等用印吧!本阁好回禀我王!”
三人(吕不韦、刑部尚书和侍郎)随即掏出各自的印信,在差役呈上的三份花名册(侍郎手中一份、尚书手中一份,行刑官手中一份)上依次印上自己的印信,又由专人将其收拢在匣子中,当着众人的面贴上了刑部的封条。
一场监刑这才宣告结束。
紧接着,吕不韦带着刑部尚书和封存好的花名册一同入宫面见赵括复王命。而侍郎则留下扫尾,直至高台拆除,羽林卫各营归班,侍郎才能带着差役们回刑部复命。
回宫的路上,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日头仍旧藏在层层的云雾之间,刚刚处斩万两百多人的吕不韦身心俱疲,双手牢牢抱着那个转着花名册的匣子,似乎只有那里的一个个被刻画的名字能给予他些许温暖。
那可是两百多条人命啊!
不少还是自己在朝堂上刚刚结交到的“朋友”,尤其是次辅赵禹!自己不止一次的与赵禹共论国事,深深为其才学折服,而如今,自己却亲自监斩于他。
吕不韦明白,这次监斩既是赵王让自己立威之用,也更是对自己的一次考验。考验自己能否以国事为重,考验自己能否狠下心肠,考验自己是否又足够的担当!
所以,吕不韦一步不敢错!
铁青的面色、一丝不苟的监斩,或许自己能够给予对昔日之友最后的尊重。
闹市中,高台被拆,百姓渐散,徒留一地血水随风东流;
宫墙外,一辆马车,缓缓驶入,带着二百余叛逆的阴魂;
王宫内,赵王者括,身着素衣,闭目静等着监斩的回令。
风,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