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起还待为相国解释一番,秦王却将他拦了下来。
“寡人已知将军之意,此事却是寡人急于复仇于赵,为仇恨与利益蒙蔽了寡人双眼,思虑不周之下,方有如此之妄想!”说着秦王对着白起便是一礼,说道:“若非将军明辨是非,寡人险些误国误己,几成大秦之罪人矣。”
一旁的范睢和公子子楚见状也慌忙拱手而躬身。
白起骇然,赶忙双手抱拳并将身子躬得更低,口中慌忙称道:“末将万死不敢受我王之礼也,此皆是末将份内之事,且我王拳拳之心皆是为我大秦之东出也,何错之有焉!”
秦王缓缓直起腰来,又双手托扶起白起,说道:“此伐河内之战,便照将军之战法施行,寡人与相国在将军后方,全力支持将军!相国,你说是吗!”
“诺!”范睢赶忙答应着。白起所言似乎也蛮有道理,范睢明白自己这是做了件蠢事,而秦王虽然出面保下了自己的颜面,但也在最后敲打了自己一番。
范睢赶忙顺着秦王的话对白起一躬身说道:“上将军,咸阳所备之、粮草军械即刻起运,下官亲自督运,定然不会误了战事,后续大军之需,只需言语一声或是书信一封,下官定亲自为上将军尽速办好!”
“如此,多谢我王与相国了!”白起说着又是拱手一揖。
就这样,一场风波在秦王的主动认错下消弭于无形。
后世者称,此次军议或为秦王故意为之,一则斩断了文官集团试图向军队伸出的触手,二则部分地修复了白起因长平之战而受损的威严,三则通过一拉一踩再次确立了以秦王为核心的领导地位。
而支持这一观点的最有利的证据便是:白起大军所需粮草军械,仅在短短七日时间便走完了本应至少十五日的路程。很难不让人认为是秦王故意将军械停在半路的。
当然,这些猜测毕竟都只是猜测,要知道它的答案,恐怕只有问一问秦王本人了。
只是如今,白起已经拿到了他想要的一切,正马不停蹄地赶往函谷关。
秋老虎把山间的风压在了脚下,本应高悬的旗帜,也没有出现在队列之中,一队队身着黑色甲胄的士卒,排着整齐的队列,趁着夜色开出函谷。
虽然没有清风相送,头顶却又明月照路,只是这路......却不知是通向荣誉的殿堂或是阴冷的鬼蜮?
......
“我王!”李毅匆匆忙忙地走入宫殿,对着赵括一礼,说道:“函谷、河内等地,各有羽林卫急报。”
闻言,正无精打采看着一封又一封竹简奏疏的赵括一下子惊醒。随即直起腰杆子,看向了李毅,果然后面还带着一卷卷的竹简,这要自己看得看到啥时候去?
“不要动不动一有事情,就把所有的原始材料搬到龙台宫来,都让寡人看了,还要你这个主事的作甚!”赵括一脸无奈地说道:“捡重要的说!”
“诺!”李毅也不敢反驳,立即应诺了下来。
随即,李毅开始汇报了起来:“函谷关羽林所属细作查明,函谷关内秦国大军,已于五日前消失,去向不明!”
“河内郡细作发现,在泌水东岸发现有较多秦军探马,甚至与魏军已经有过摩擦,而在轵城城内也发现秦军细作频繁活动的痕迹,种种迹象表明,秦军大军所指恐怕便是轵城。”李毅分析道。
“泌水东岸和轵城有探马、细作,就能断定秦军进攻之方向?”赵括有些不相信,秦军既然是消失而去,去向既然已经不明,可又怎会如此简单地被找到攻击的方向?
要么,秦军主帅是个棒槌,要么秦军如今所展现的这个方向就是骗人的!
“秦军主帅何人?”赵括继续问道。
李毅略略思索回道:“目前暂不明也!因十五日前,白起已视察之名曾在函谷出现,然三日后便在众目睽睽下回转咸阳,咸阳之细作也在十日前发回了确认白起曾入宫上朝的汇报。”
李毅自然知道自家王上最在意的就是白起,于是首先将白起的行踪给汇报清楚了。
“白起走后,函谷应是以秦将王龁为尊,然王龁自长平战后转为函谷守将,未传出改任之文,而守将不可轻出也!
另外便是秦国公室之将嬴摎者为尊,且其所率之军乃关中五万大军,或为此战主力也;
另有战将司马错,亦率攻蜀之精锐大军三万,陈兵函谷,在长平之败后,司马错是唯二被秦王通令嘉奖之将也,另一位乃是新晋的将军孟琥也;
以位尊及战功论,当由嬴摎与司马错二人之一为此战之主将也。”李毅根据手中的情报细细分析道。
虽然没能给出一个确定的答复,但根据如今的情况,能做到如此已经是李毅的极限了。
但赵括听了李毅的汇报之后,心中却有了与李毅截然不同的答案!
什么王龁、嬴摎!什么司马错、孟琥!
都是迷惑各国的烟雾弹!兵力越多,将领越多,越说明此战主将非白起莫属!
“不必揣测了!”赵括对李毅说道:“此战秦军主将必为白起也!”
“啊?”被王上全面否定的李毅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看着还有些迷茫和尴尬的李毅,赵括不动声色地解释道:“道理很简单,十余万大军,统率本就不易,嬴摎就不说了,能带个几万人已经是极限了,再多战力反而下降,而司马错呢,能劝动并为秦王攻下巴蜀,本领自然是不错,但要压服嬴摎等人......”
赵括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一句话:其他将领,即便或有统兵之能,却无率将之威。”
李毅虽然接手情报也有大半年了,但对于情势的判断还是不够细致,听闻赵括的判断与解释,却仍有疑虑,随即问道:“可是我王,白起仍在咸阳啊!此乃由咸阳细作从不同渠道共同见证之事也,断无可能为假也!”
“一叶障目!”赵括颇有些怒气不争地说道:“白起如此神出鬼没,乃是秦国的疑兵之计也,如画蛇添足般,更是寡人之判断的最好明证也!”
赵括随即分析起白起之人来!
“白起何人哉?即便有长平之败,却仍是功高盖主的人物。而知道自己已经有些危险的白起,平日里也是深居简出,甚至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深怕旁人注意到自己。上朝诸事那是能推就推。
除非是朝中有大事,此大事还非自己出马不可,白起才会在秦王的邀请下上朝议事,否则白起那是非常愿意当一个隐形人的。”
“可如今白起居然主动地出现在了公众的视野中,甚至还主动在朝会上亮相?”赵括对着李毅反问道:“汝不觉得奇怪焉?”
不待李毅回答,赵括自顾自地继续表演道:“那意思仿佛就在跟自己和五国的探子们说:‘你们看,我是白起哦!我在咸阳不在前线哦!所以我不会带兵出征,你们都放心吧!’”
经过赵括的细细分析,李毅这才如同醍醐灌顶般恍然大悟:“我王高见也!细细查来,自白起出现到函谷大军消失,其中至少有五天五夜的时间,足够白起从咸阳快马奔赴函谷了。”
“然也!”赵括点点头说道:“故,情报乃是死物,需详加分析方能为我所用。若此次秦军攻击目标为我大赵,而吾等又轻信了秦国的疑兵之计,其后果当不堪设想矣。”
“汝当以此次事件为戒也!”赵括脸色阴沉地说道。
赵括之所以故意将话说得比较重,乃是因为今天的奏对情况实在不能让赵括满意。虽然李毅准备充分,对于情报也算是信手拈来,对问题也是对答如流,但对情报的把控却是不到位的,而这点却是赵括最为在意的点。
为了督促李毅的不断进步,赵括决定对李毅这面响鼓来记重锤!
“诺!”李毅颇有些残酷地应诺道。
见李毅面有惭色,“给一棒子”的效果已经达到了,该是“给一甜枣”的时候了。
随即缓和下脸色说道:“汝亦无需过多自责,恐怕剩下的五国几乎都会被这样的操作所蒙蔽,毕竟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长平之战的故技重施罢了!”
不待李毅再次应诺,赵括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又是一变。
“刚刚汝说泌水东岸和轵城有探马、细作?”赵括再度确认道。
“然也!”李毅眼见着赵括的脸色变化,却一时猜测不出赵括的心理,只得老实的答话。
“那魏国可有对应之动作?”赵括继续问道。
“魏国河内守将晋鄙闻讯,率马步军五万前出郡治怀城而东,欲往轵城迎战秦军,魏国国内亦在大肆征兵,同时向我大赵及各国求援之使者恐已在路上了。”李毅略略思考组织好语言回应道。
闻听李毅回话的赵括脸色越发的难看了。
“蠢猪!”赵括怒骂道,随即起身走到舆图前,手指沿着泌水的曲线缓缓在舆图上描画着。
随即赵括一拳狠狠地砸在固定舆图的框架之上,恨恨地说道:“晋鄙,好歹也是沙场宿将,怎会如此蠢猪式地指挥?”
李毅有些不明所以,只得静静地看着赵括发泄心中的怒火。
站在舆图前的赵括眉头皱得更深了,然而身为王上的他很快将心中的怒火压制了下来,他明白,现在不是探究晋鄙如此举动的缘由的时候,更不是追究晋鄙的责任的时候,自己也追究不了他的责任。
唯今之计,最重要的便是大赵要如何面对接下来即将发生的河内郡旦夕之间便将易手的事实!
诺大的河内郡,秦国几乎没有耗费多少时间、更无须多少伤亡便可拿下,这是自己始料未及的。
原以为魏国再怎么样弱,也至少有地利之优,又有伊阙之战的前科在,小心翼翼的防守之下,怎么也能阻挡秦军几个月,让秦国付出几万将士的代价。
如此一来,一则秦军损失颇大,其兵锋锐减,势必不能继续向北攻击野王、进逼上党,甚至于攻伐魏国本土也需要再行谋划;二则几月之后,自己北巡兵团回归,自己手中便有了一只生力军,便是秦军来攻,自己也是不慌的。
可是,如今的情形!
几乎无伤占领河内,消灭了魏河内守军的秦军虎狼,必然北顾而南视。当然,有极大概率会南下继续欺负已经损兵八万余的虚弱的魏国,但即便如此大赵也不能再置身事外了。
原因很简单,不能让秦国就此灭了魏国,一则如此恐怕更加深了各国对秦之恐惧,毕竟如今可不是五国攻齐的时候了,各国的国力已经衰弱了许多,若是魏国灭,各国想的恐怕不是合纵,而是讨好秦国。二则,若是让秦国如此轻易便去了魏国的表里河山,那么自己好不容易从燕国、东胡得来的土地便显得有些愚蠢了。
“来人!”赵括对着外间喊道。
“微臣在!”宦者令闻言匆匆赶来应诺道。
赵括点点头,看着舆图,开始下令。
“传令:其一,令北巡军团无计损失,不计代价,务必于二十日内迅速剿灭叛乱之徒,但有不从者,无需请奏,皆以死论!吾要北巡军团在一月之内回转邯郸。
其二,令平原君会同礼部,迅速派出使者联络各国,共商河内沦陷后的抗秦事宜,重点在楚、韩两国,务必说动楚、韩两国出兵相助!同时尽快知会魏国,尤其是信陵君,寡人对于河内将失的判断。
其三,令北郡任武之留守兵团密切监视燕军动向,一旦其有不轨之举,令任武无需请示,迅速予以消灭。
其四,令上党郡田单所属,积极备战,另准备骑军一万,随时准备西进秦河西之地,必要之时,吾需要给秦国侧后来上一刀!
其五,令羽林卫迅速派出探马细作,探明秦河东、河西之地可供行军之路途,并绘制秦军兵力布防图以供大军之用!
其六,令户部加快秋收进程,务必在一月之内囤积十万大军半年所需之粮秣!”
一气儿说完,赵括又稍稍思索一番,兵、粮食、外交都已经有所安排,应该没有遗漏了。叹了口气,暗暗希冀一切都还来得及。
“便是如此,记好便去传令吧!”赵括对着宦者令说道。
宦者令对着赵括一礼,随即马不停蹄地便朝外头奔去,显然从赵括之令中,他也已经听出了事态的严重性。
不多时,风尘仆仆的平原君出现在了龙台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