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一只手臂的晋鄙用两只长矛支撑起自己破败而老旧的躯体,如同一座墓碑一般,上面用数万魏军士卒的鲜血,写满了大魏国由盛而衰的屈辱,以及一代代、一批批大魏人为了重现昔日荣光而不懈奋斗的历史。
仅剩的的魏军仍旧如同飞蛾扑火般从晋鄙的身旁掠过,义无反顾地扑向前方的秦军的罗网,试图哪怕送出去一人,也好让怀城之内的留守的两万大军有所准备。
可惜,面对由秦锐士编制的罗网,又有大量的秦军补充,想要再撕开缺口,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更可惜的是,即便他们侥幸冲出了包围圈,等他们一路奔回怀城,等着他们的恐怕已经是城头变幻大王旗了。
面对着已经是瓮中之鳖的魏军,白起在摇动旗帜发起总攻之前,便已经下令原本藏在魏军侧背阻其归路的三万大军,改变战略目标,后队变前队,转而攻向怀城。
山谷之中,火焰渐渐熄灭,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燃烧的灰烟以及烤肉的焦香,山坡之上的秦军,踏着整齐的步伐,逐渐开始收缩包围圈。
刀戈碰撞的金属之声逐渐减弱,更多的是刀剑入肉的“噗噗”之声,那是秦军在毫不留情地对魏军补刀。而尚能抵抗的魏军大多在山谷入口处被秦锐士带着后续秦军绞杀殆尽。
而魏军在晋鄙将军带领下的临死反扑,也让有些大意的秦军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光是秦锐士便阵亡了六十多人,更有百人带伤,普通的秦军士卒也足足损失了三千多人。
但饶是如此,以三千人的损失,全歼魏军五万大军,仍旧是旁人难以企及的大胜!
就在秦魏山谷之战告一段落之时,五十里外,怀城的攻守战也已经战至白热化。相较于山谷之战,秦军的轻松写意,本应更加惬意的怀城之战,却显得颇有些曲折。
得到白起将令的断后大军,很快也知道魏军主力被围困的“好消息”,但同时也明白了自己在山谷之战中是没有战功的了!要是不想白跑一趟,就得果断地把怀城拿下。
有难度吗?
没有!
因为白起早已预料到此场景,断后大军果断按照预案派出了麾下的数百骑军,换上一早收集好的魏军铠甲衣物,飞马就往怀城奔。
什么哪来的魏军铠甲衣物?
最近十几年来,跟魏国大战之后,打扫战场的都是秦军,缴获的军需物资堆积如山,毕竟大魏国可是很富有的!可惜,都便宜的老秦人!
老秦人穷怕了啊!
那不得好好收集起来,那衣物更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当然魏军的铠甲还是大多熔化重铸了秦军甲胄,但偌大的秦国,几百魏军铠甲还是很好找的。
而一早就打算奇袭怀城的白起,自然备好了所需的魏军的铠甲。
断后大军就这样冒充着魏军,兵分两路,分别到达了怀城的东、南两座城门,再以传达晋鄙将军之令为名叫开了城门。
东门倒是毫无迟疑,城门大开地就将秦军放了进来,但南边的守将却是听从了信陵君家将之言:小心备战,严防偷袭!
于是,南门外城城门虽开,瓮城城门却紧闭着。见着瓮城未开,秦军的首领倒也不好直接发难,随即言说要往城中为晋鄙将军取得某件事物,试图将瓮城骗开。
而本就有点儿犯嘀咕的守将,干脆亲自迎接骑军的归来,言谈中一两句熟悉的魏国乡间俚语试探,准备不够充分又有些自大的秦军很快在魏军守将的眼中漏了馅儿!
那还有啥说的,你敢来送死,咱就舍得棺材埋!
随即将一伙五百余人的秦军被热情地接入了瓮城之中,而随即接待的众魏军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意识到不好的秦军首领还未来得及暴起,便被一只穿云箭穿胸而过!而紧接着麾下的五百秦骑很快便在箭雨之下,死伤殆尽。
无伤地消灭了秦国精锐骑兵五百余人,在魏国几乎可以算的上是一场大胜了!几乎是近十几年来唯一的一次战损比大于一的战斗!
没错,十几年来,哪怕只是一场小规模的战斗,秦军都几乎没有吃过亏!
可惜,还不待南城守军们高兴一会,遥远的南方突然升起了浓烟滚滚!看那方向,正是晋鄙将军所率大军开拔的方向。
众人的欣喜一下子堵在了胸口!
“将军!上将军那边......无碍吧!”一名曲长小心翼翼地问着南城守将。
眉头紧锁的守将很想说服自己说此乃秋日里天干物燥,山地起火而已,可惜,自己距离如此之远尚能见其粗壮如柱的滚滚黑烟,那么在当场该有多大的火焰,又有多少东西在被焚烧,显然这不是一般的烟火。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了!
那种自己最不愿意相信与接受的可能。
“做好自己的事情!”心情糟糕的守将狠狠地瞪了一眼麾下的曲长。随即说道:“知会其余几门,若有自称晋鄙将军所派之军回转,不可轻信、不可大开城门!”
“诺!”曲长双手抱拳赶紧应诺。
可是,还未等曲长直起下拜的身子,便听到城东传来“啊!啊!”的几声,紧接着便是“城破了”的呼喊与刀剑相撞的声响!
原来东门的秦军抵达东门后,东门守将可没有南门守将的警觉,见是自家的甲胄衣物,便想也不想就放人入城,瓮城大开的那种!
狞笑着的秦军随即飞马入城,度过瓮城之后转身便杀向了城墙之上,魏军被杀了个搓手不及,而刚刚的几声,便是东城魏军与秦军交战的叫响。
东城魏军虽然有着人数优势,但一则精锐不足,二则猝不及防之下,城墙上的魏军很快被秦军杀得七零八落。
“全军备战!”南城守将高喊着。
“呜、呜、呜......”的号角随即吹响南城,伴着“咚、咚、咚”的鼓点翩翩起舞。有道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南城的士卒又这样一位守将,其战力也可见一斑。
不一会儿,城南两千守军便已经集结完毕。
守将刚想带着一半的兵力前去增援城东,只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一条如同墨线一般的黑压压的军队,伴着漫天的尘烟出现在了城外的远处。
“备战!”守将一边吼着一边拿起来自己的长刀,又从身边拉过一个什长模样的将士,说道:“速速回禀中军,秦军大军来袭,请中军务必立即派兵抢回城东!”
“诺!”什长也不含糊,立即便应诺了下来。
随即带着麾下的十位将士就往城中中军所在跑。只可惜,等他到时,中军已经乱做了一团。明明是紧急军情,却连主将的面都见不到。
终于按捺不住的什长带着麾下只好凭着蛮力,强行“插队”见到了主将,一番汇报,却被主将轻笑着赶出了房间:“城中便只有他城南知兵焉?吾早已派兵前去收复矣!”
不过念及还需城南守军出力,这才没有对什长等人做出惩戒,只是命人将他们丢出去。而什长也是挣扎着汇报城南秦军的情况,虽然是强自喊了出来,可人却被丢了出来,也不知主将有未听到。
不过将军也是,守好自己的城南不就行了吗!管人家城东之事作甚。
懊恼不已的什长只得回城,但军令在身,什长不得不又绕道城东确认它是否已经被夺回了。
这一看不要紧,却把什长惊得亡魂直冒,城墙之上高高飘扬的仍是秦军黑旗,自家土黄的将旗被砍倒在一旁,上千的魏军在城墙后头不敢轻进,眼睁睁地看着秦军在城头边耀武扬威边重整着防线。
“彼其娘之!”什长暗暗骂道,外头大军将至,里头还在犹豫不决?
随即什长找到了带队的校尉,通报了秦军已在数里之外的情况,意思很明确:“别犹豫了,冲吧,再不冲,等城外的秦军来了,就全他妈完了。”
可是带队的校尉只是眉头紧皱,却不曾下令。
空气仿佛都在此刻凝聚,什长的耳畔似乎想起了秦军哒哒的马蹄之声,又看了看眼前贪生怕死的校尉,什长怒道:“庶子不足于谋也!”
说着,带着自己的并,便行离开。
但,他们离去的方向并不是城南,而是向着被秦军占领的城墙而去。
众军排头,举起长矛,什长振臂高呼:“吾乃城南之兵,秦军主力已至城外数里,待其至,吾皆死!不愿死者,随吾等杀敌哉!”
说着,身后十名士卒亦齐声高呼:“不愿死者,随吾等杀敌哉!”
看着或有触动却无行动的众魏军,什长知道,没时间了!
也不待再行相劝,带着麾下便冲杀了上去,城头上的秦军自然将一切都看在了眼里,随即派出精锐与这支小部队战。
不一会儿,便以秦军损四伤三的结果干净利落地结束了这场闹剧,底下上千魏军依然纹丝未动,静静地看着什长带着城南之兵,在这城东之地,被秦军斩杀殆尽。
说不出的讽刺与惋惜。
而就在最后一名城南之兵倒下后不久,哒哒的马蹄终于出现在了城外,城头上的秦军一阵的欢呼雀跃。
城门洞开,甚至城墙都在自家掌控之中,还有比这更好攻的城吗!
一队队的秦军从大开的城门中鱼贯而出,甚至都不曾重整阵型便急匆匆地杀向了城墙后的魏军。
而等了整场的城东魏军也不负众望地表现出废军的本质——一触即溃!
紧接着,城北、城西而至城内,所遇之处魏军或是望风而逃,或是跪地求饶,几乎毫不费力的秦军便要就此拿下怀城!
然而又是城南守军,如同鹤立鸡群一般,在一众的投降魏军中异军突起。
先是故技重施,让秦军先锋误以为南城城门已经被拿下,随即将数百秦兵放入瓮城,随后几名死士将城门关闭,又是一次瓮中捉鳖,八百秦兵饮恨当场。
尚未接战,城南已经收获了一千三百余秦军人头了。
随即,恼羞成怒的秦军疯狂攻城,而早已准备好的滚木礌石,金汁毒箭又让秦军吃了個暗亏,城南守军再添数百战功!
只可惜,也就到此为止了!
已经扫清城中的秦军分别从城东、城西和城内三个方向向城南猛攻,应付城外的秦军已经让守军忙碌不已,哪里能想得到,这边才刚刚交上或,后院就已经失陷了!
毫无准备的守军瞬间被自己内部三个方向的攻击打了个措手不及,只一瞬间,城南原本固若金汤的防御便被击得粉碎,数百魏军莫名其妙地便成了刀下亡魂。
眼见着麾下倒地,秦军居然从友军的方向杀来,还是三个不同的方向!守将明白,怀城已然沦陷,城中的两万守军不是逃了便是降了,自己麾下的这千余残军恐怕就是怀城之内唯一的抵抗力量了。
但,那又如何!
来势汹汹的各路秦军很快将这千余残军给分割包围,残存的守军不得不在各自曲长甚至是什长的带领下,聚成圆阵,以抵抗来自各个方向上的。秦军快锐的刀剑在圆阵的缝隙中来回穿梭,不断有魏军倒在血泊之中。
但,那又如何?
“守城之军,自当以命护城!”南城的守将怒吼着:“二三子,随某杀敌啊!”
“诺!”南城守军齐齐应诺!
守军气势为之一振,而守将也令亲兵将自己的将旗高高举起!众军皆明白,城墙已经没有防守的意义,如今能做的,便是靠向将军,随后杀更多的秦军。
将旗招摇,秦军自然也看到了,没有丝毫的犹豫,一直精锐便被派往解决掉将旗所在。一时间,怀城南城墙上一场惨烈的厮杀便又开始。
一方存着死志,无所不用其极;一方却是更为精锐,配合更加默契,一时间竟打得难舍难分。
但终究士气会消退,而南城守军只有区区的千余人,不过半个时辰,怀城再无抵抗之魏军,而南城的守将的头颅也被割下,成了一名秦军的进阶之资。
正是:
荒郊白骨卧枯莎,有鬼衔冤苦奈何。
半夜数声凄枕席,十年几度惨干戈。
英魂无托子孙绝,史笔不知忠义多。
欲反髑髅生世乐,近来富贵亦消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