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者,从不屑于解释,更不需要解释。
但失败者需要!
在大军主力窜入山林后,司马错匆匆将麾下军队整理一二,这才发现原本十余万大军,如今只剩下了两万五千多人,且各个带伤,士气更是低到了极点。
长叹了一口气,司马错知道,经此一役,大秦,是真的伤筋动骨了!
甚至比去岁的长平之败,后果更加的恶劣和严重。
原因既简单又复杂,简单的说法是秦军一败再败,已经失去了对山东六国的绝对压制,复杂的说法是,秦军先败于赵,后败于魏,不可战胜的神话接连被破,极大地助长了山东各国反秦的气焰,同时秦军用无数次战斗所建立的优越感也随之消磨殆尽。
但不管怎样,如今最为重要的事情,甚至不是为这两万多大军找一个栖身之所,而是将秦军大败连损两员大将的消息尽快地告知秦王!
按照司马错的估计,恐怕待魏军收拢好残军,稍作修整,恐怕就要趁此机会西叩函谷关了,而函谷关此时正是虚弱的时候。
没有丝毫的犹豫,几乎是在战马之上,司马错便将此战的情况写好,半刻也不敢耽误,随即让自己的亲兵首领带着三個亲兵,护送着战报前往咸阳。
......
而如今的咸阳宫中,秦王也正苦恼着。
倒不是苦恼周王畿的战事,而是河东的战事。
没错,赵括带着一万多骑兵入侵河东的消息第一时间便传到了秦王的耳中,而秦王也早有准备,随即下令河东重点防御安邑、曲沃二镇,其余城池的兵力全部撤离到这两座城池。
显然,秦王只是打算用空间换时间。
但他面对的是赵括啊!深刻明白“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道理的赵括啊!
反手赵括就将夺取城池的目标改为了截留后撤秦军,随即一万多的赵骑被分成了七只小股骑兵,分别截停后撤的秦军。
赵军马快,秦军又没有统一的调度指挥,更是反应不及,一只秦军吃了亏,另一只秦军继续往圈套里钻,不过十余天,一只只秦军,纷纷在撤往两地的路上被赵骑截停,或是全歼、或是被俘。
一时间,赵军用最小的损失便打破了秦军在河东的几乎所有的部署。而安邑、曲沃二镇,虽自古城高壑深,但一来地处河东腹地,自秦军攻下后便不再屯留重兵,如今外援又被赵骑斩断,如同两个恐有武力却无法施展的大汉,静静地等候着赵军的收割。
但赵括依旧没有强攻,虽然强攻估计也费不了太多的事情。
因为截留了太多的秦兵,赵括干脆安排了两只队伍拌做了收缩防御的秦兵,往两城而去。正纳闷外援为何还未到达的秦兵,听闻援军终于抵达,纷纷喜不自胜,草草对过文书与指令,便将赵兵假扮的秦军给放进了城中。
接下来的故事就更简单了,出其不意,占领城门,主力入城,纳降秦军。
至于为何周王畿的秦兵纷纷血战到底,而河东的秦兵则有不少选择了投降?
一来,驻守河东的秦兵属于秦军编制下的预备军团,其福利待遇要远低于正规军;
其二,河东本就是魏国所有,又兼秦法严苛,河东百姓身处水深火热中也不为过。尤其是去岁长平之战,秦王应是要征发了河东几乎所有的百姓,而补偿至今未下,二等秦民石锤了!
其三,反倒是一河之隔的赵国民众,虽然刚开始时生活苦了点,累了点,但很快在百姓的共同努力下,日子眼看着是过的越发的快乐幸福了起来。
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于是,生于斯、长于斯的秦兵自然有许多愿意降服的。
这也导致不过区区半月,赵军便在赵括的带领下几乎毫不费力地就拿下了秦之河东半郡之地。
河东陷落的消息很快再度传到秦王的耳中,面对赵军的疯狂突进,秦王随即立刻调整了河西的布防策略,根据河西群众基础好,民众心向大秦的特点,改重点防御改为了逐级抗击,利用河西星罗棋布的城池拖延赵军的进攻,争取主力大军回转的时间。
同时未免万一,紧急从巴蜀地区征调三万大军已经进入关中、开入咸阳备战,同时关中募集的新兵两万咸阳集结,五万大军随时准备进入河西,以阻挡赵军兵锋。
当然,临时募集的大军,战力必然有所不足,若是贸然调入河西,恐怕即便挡住了赵军的兵锋,也要损失惨重,倒不如先放在了手中,在咸阳操练磨合一段时间。这也是为何秦王迟迟没有将这张牌打出的原因之一。
然而更让秦王郁闷和讶异无比的事情发生了,这杯秦王刚刚下达“一寸山河一寸血”的死守命令,那边赵军在攻略河东之后便如同鬼魅一般,消失了!
没错,消失了!
既没有继续攻击河西,也没有就地驻防,没有人知道赵国的大军去了哪里。即便秦王严令黑冰台不惜一切代价查出赵军所在,黑冰台也下了死力气了,上至赵国朝廷,下至上党、河东各郡县,几乎所有人都行动了起来。
可惜,依旧一无所获!
没办法,知道大军目的地的人目前也就赵括和李牧,甚至平原君赵胜和上党将军田单都以为赵括在河东的某个城池中修整,准备给河西的秦军来把狠的。
这就很尴尬了,尤其是秦王的“泣血”诏书几乎是卡着点,跑死了几匹马才送到河西每座城池的手中,完全的准备,却如同一拳打到了棉花上,秦王都快疯了!
整宿整宿地睡不着,生怕河西方面传来噩耗。
没办法,对面可是赵括啊!将大秦不败金身打破,更是狠狠吞下三郡的赵括啊!
“赵括啊!你在哪里啊?!出来干我啊!”秦王在心中呐喊着。
可惜,如今的赵括正昼伏夜出地小心翼翼的奔忙在河西的山地林间,风餐露宿不说,更是要时时警惕被秦兵和秦民发现,哪有心思理会秦王的呐喊,当然他也听不见。
很快,秦王也没有心思再揣测赵括的行踪了,因为司马错的战报到了。
没有大开城门,没有百官迎接,甚至整个咸阳城都不知道战报的到来。司马错的亲兵首领紧赶慢赶终于在太阳落山前进了咸阳城。
随即更没有大张旗鼓地直冲王宫,反而依法下马而行,仿佛是普通的入城休假的军官一般,缓缓地朝着王宫而去。
这都是司马错细细交代好的,沿途若无必要,皆过城而不入,即便入城亦不可惊扰,尤其到了咸阳,更是不可流露出大军惨败的神情,以免造成民心士气的恐慌。
只是,一身的风尘与眉宇间的疲惫与焦躁还是在不经意间透露着些许不好的信息,当然并没有人去特意观察这几个军官,因为新募兵的缘故,这几日里进进出出咸阳的军官不知几何也。
从城门到宫门,虽然首领极力地想要放慢些脚步,但还是在不知不觉中加快了速度,不到一刻钟,首领带着几人便来到了宫门外。
随即也不待守门的侍卫呵斥,便从怀中掏出司马将军给的信物,出示给了侍卫,并且细声交代道:直接告知大王或是宦者令,前线有重要、紧急军情汇报,不可令他人知晓。
侍卫也有点儿懵,怎么了这是?紧急军情还有啥可瞒着的吗,还需要特意地交代一番?随即仔细检查过信物,确认没错之后,这才点头称是。
虽然不知道眼前的人为何如此小心,但侍卫却也不敢耽搁,更不敢违背前者的交代,好在秦王勤于政务,这时间段定然在偏殿批阅奏章,随即侍卫很快便在偏殿外找到了宦者令。
双手递上司马将军的信物,对宦者令说明了来意。
宦者令也有些惊讶,随即心中一抖。
显然作为宦者令,他比侍卫知道得更多。东出大军的主将乃是嬴摎,即便有什么紧急的军情,也应该是嬴摎派人手持嬴摎的信物前来宫中报信才是,怎会是持着大军的副将的信物前来?
只有两种情况!
要么前线发生巨大的分歧,副将不惜顶撞主将,甚至要让秦王来做评判,这才派人持自己的信物入宫汇报。
但,一则司马错者,老好人也,更是老成持重之人,即便是天大的委屈也会等打完仗再说,不应该会行如此之事;而且,若是主、副将意见不同,主将的信使也该一同到达才是,而不是仅仅只有副将的信使。
那么就只剩下了后一种可能!
主将已经无法履行主将的职责,这才由副将司马错代行主将之事,也便由司马错派人汇报军情。
那么什么样的情况才能让一军主将无法视事呢?
流矢所伤?战场之上,固然兵凶战危,但一军主将周围光亲兵就有上千,嬴摎又是以公室身份行主将之职,为显其尊荣,秦王还派了一百秦锐士相随左右,想要为流矢所伤,有点儿难吧!
再结合来人所说要瞒住众人的要求,那么,所剩下的就只有最后的,也是最难以接受的一种可能性——大军惨败,主将重伤乃至......
想到此处,宦者令整个人不由的一抖,好在多年侍奉秦王,倒也练就了一副变脸的手段,随即努力稳住心神,深吸一口气,自我催眠般地对自己说道:“定是其他事情,或许王上特意安排些事情给司马将军去做,这才要掩人耳目。”
稍稍安慰了自己一番后,宦者令这才让侍卫将司马将军的信使送到偏殿来,而自己则入殿内向秦王汇报。
秦王听闻此事,显然更是一惊!
但秦王就是秦王,没有因为自己的猜想而有任何的色变,只是平静地吩咐将来人带上殿来,又嘱咐加强戒备,勿使他人靠近。
即便秦王表面风轻云淡,似乎成竹在胸,但手中紧握着的几乎变形的书简,还是无声地透露着秦王内心的焦躁。
一边是号称当世第一的名将赵王括不知所踪,一边是十万大军或许要传来大败的消息,作为秦王怎能不紧张呢?
“我王,是否传相国和武安君前来?”宦者令完成秦王的吩咐后,回到秦王身边稍稍提醒道。毕竟,如此大事,一人计短,两人计长。
秦王略略犹豫,终究还是摇摇头说道:“日已落,相国与武安君恐已各归其家,先听一听到底何事吧!”
“诺!”宦者令立即应诺道。
不多时,司马错的信使已经带到了殿内。
看着风尘仆仆,一脸憔悴、毫无喜色的信使,秦王的心渐渐沉入谷底,心中那万一的希望也随着亲兵首领的汇报化为了乌有。
“末将,见过我王!”亲兵首领见到秦王后,立刻拜倒见礼道:“末将奉司马错将军之令,为我王带回前线最新战报,恭请我王御览。”
说着,亲兵首领从怀中掏出一封被火漆封印的帛书,双手举过头顶。
早就等在一旁的宦者令随即接过亲兵首领手中的帛书,检查过火漆无误,这才放到了秦王面前的案几之上。
秦王的心越发地凉了,看了看不再言语的亲兵首领,他知道,眼前的战报恐怕是败报!
因为若是捷报,眼前的信使早已高声诵读,以愉自己,而期自己的打赏!
若是败报......
孤的大秦还能承受失败吗?
长平一战,秦军战力损失大半,如今东出之军几乎是自己所能掌握的仅剩的精锐武装力量,若是再有所闪失,即便秦国不忘,自己这个秦王却也做不长久了!
看着眼前朴实无华的白色帛书,秦王始终狠不下心将他拿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信使拜倒不语,宦者令也低头沉默,一时间大殿之内,充满着暴风雨前的宁静。
但,终究,秦王还是要拿起那封帛书,因为不管是怎样惨烈的情况,都需要他去面对、解决!
这是作为一个王的基本素养!